竈屋裡傳來金花稚嫩的呼喚:“姐姐,鍋裡的泡泡不見啦!”
“來啦!”白一一如一陣風般卷進竈屋。陶鍋中的糖漿已移入水浴煨着的陶罐,等待降溫調色。她先蘸了麻油細細擦拭模具……
當她握着幾支棒棒糖邁進堂屋時,沈思禾單腳踩着脫粒機踏闆,雙臂環着金花的小手,正帶着她給谷穗脫粒。小姑娘笑得見牙不見眼,沖着鐵牛直嚷:“哥,再給我一把!”
“你們不歇,這‘鐵刺猬’也該喘口氣了。”白一一晃了晃手中的糖。
金花立刻仰起小臉:“思禾叔,我們歇會兒吧?姐姐做的糖可甜啦。”
“這是小孩吃的。”沈思禾盯着遞到眼前的三彩浪紋糖,紋絲不動。
“咳咳咳—”白一一誇張地清了清嗓子,突然壓低嗓音,學着他平日的腔調:“在時光長河裡,誰不是個孩子?”
沈思禾眉頭微動,終是接過糖塊。随着“嘎嘣”一聲脆響,白一一懸着的心稍稍落地——她絕無輕視這位無緣科舉卻才華橫溢的匠人之意,隻是…他那傷腿當真藥石無醫了嗎?
“尚可。”
這簡短的評價格外珍貴。白一一正要得意,卻見沈思禾的目光已落回脫粒機,從懷中掏出一張圖紙——正是她繪制的木制脫粒機草圖。他的指尖在某一處反複摩挲…
“喏,用這個吧。”她遞上随身的篾條炭筆,轉身出去,從竈屋提來菜刀。
左手食指抵着,刀刃小心翼翼地削過那支斷筆截面,木屑簌簌落下。白一一不禁暗歎:雖依着她的圖紙,但沈思禾竟能将木條刨成如此規整的六棱柱,這般悟性與手藝,放在前世定是頂尖工程師…
三張突然湊近的臉吓得她一哆嗦。“姐姐!”金花和鐵牛異口同聲:“你拿刀的樣子好吓人!”“我好怕你削到手!”
“我厲害着呢!”她強作鎮定地摸摸鼻子,心裡卻盤算着:若能做出小螺絲,何須動用菜刀?或許該讓沈思禾試試别的方法制作木制卷筆刀…
“我來。”沈思禾突然按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要來接管菜刀。白一一正要挑眉,隻見沈思禾一記不容置疑的眼刀子紮來,瞬間蔫了,乖乖遞上菜刀:“那…這裡勞您費心,我去做飯。”
院角被田家兄弟多瞧了幾眼的定制鍋圈、鐵爐和新鐵鍋早已擦洗一新,曬得透透的。白一一把它們一個個搬進竈屋,心中暗自期待起今日的首秀。院中那支被她用來當“丐版日晷”的竹簽,投下的影子漸漸西斜,她掐着時辰将煮好的雞蛋浸入涼水。
堂屋的脫粒機聲與竈屋的石臼聲此起彼伏,竟奏出奇妙的韻律。油酥在陶碗裡滋滋作響,她揮舞木鏟,肥肉在熱油中漸漸透明,花椒、八角、桂皮、小茴香的香氣與醋的酸香交織升騰…
“開門!”當日暮的霞光為萬物鍍上金邊時,陳阿奶中氣十足的嗓門穿透院牆。
金花如離弦之箭沖出去,鐵牛則機靈地拉住沈思禾,順手闩上了堂屋門。院中曬簟早已收拾妥當,唯有勾人魂魄的酸香氣無處躲藏。
“砰—砰—砰—”沉甸甸的竹筐落地之後,田老七搓着黝黑的手:“嬸子,那我們先…”
“等等。”白一一将盛滿肉夾馍的陶碗塞給陳阿奶,焦黃的燒餅裡肉丁滿得快要溢出來,紅亮的油汁在碗底積成小窪。
陳阿奶會意,壓低聲音:“這丫頭用料實在得很。”田老七盯着碗直咽口水,卻舉起沾滿谷殼的手:“我們帶回去…”
“放屁!”陳阿奶笑罵着将碗塞過去,“明日把碗還來就是!”
堂屋裡,衆人合力把還沒來得清理的稭稈運到柴房。白一一扶着獨輪車上的竹筐,看着陳阿奶推着獨輪車健步如飛,心中直咂舌:有功夫的就是不一樣,上手也太快了!
“都去淨手!開飯了!”王氏的嗓音清亮地蕩開,連她自己都未察覺,這些日子說話已不再細聲細氣,眉宇間也添了幾分從容。
鐵牛一口咬下,紅亮的肉汁順着嘴角淌到下巴:“姐姐,這吃食香得能把舌頭吞下去!”鼓脹的腮幫活像隻藏食的松鼠。
“姐姐…嘶哈…這個…”金花被辣得直吐舌頭,淚汪汪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好次!”王氏忙遞過晾涼的麥芽糖水。
白一一内疚地掏出手帕:“下回姐姐定再少放些樾椒…”
陳阿奶抹了抹油光發亮的嘴角:“丫頭,這般金貴的吃食,你打算賣多少錢?”餅皮上還沾着碎蛋花和肉末。
白一一細嚼慢咽完才開口:“剛好聽聽大夥兒提提意見…”
“一、一百文!嘶哈…”金花第一個搶答。
“三十文!”鐵牛含混不清道,“比祭祖的肉還香…”
“醉仙樓肉包子都要八文,”陳阿奶說着在指頭上一掐,“還沒指甲蓋兒大,少說十文起!”
“東街張記的肉包子四文一個,”王氏蹙眉正色道,“太低可能收不回本錢。”
衆人目光齊刷刷投向沈思禾。他慢條斯理咽盡最後一口,指尖輕叩桌沿:“十二至十五文最佳。”見衆人屏息,又補充道:“物以稀為貴。若用羊肉…”
“對啊!”陳阿奶一掌拍在桌上,碗盤叮當作響,“就該掙富戶的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