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驟然凝固。
“吱呀——”
門又一次被推開,彌勒佛似的酒樓掌櫃托着白瓷酒壺進來,笑紋擠得眼睛隻剩兩條縫:“伊丫頭特意給您留的——西域‘三勒漿’,小店最後一壺了!”
鄭行首嘴角一扯,笑意未達眼底:“趙掌櫃費心了。”
等人走了,白一一執壺斟酒,紫紅酒液在杯中妖冶晃動:“行首肯賞光,想必覺得我這小生意還有幾分意思?”
“趙掌櫃……對你倒是關照?”鄭行首眯起眼,指甲在杯沿一刮。
“趙掌櫃為人爽利。”她答得滴水不漏。
小二魚貫而入上菜時,白一一特意點了點那碟食材都混在一起,看不出陣容的茄泥蒜蓉松花蛋,和一旁擺成一圈花瓣樣的琥珀色蛋芯:“醉仙樓新菜式,鄭爺嘗嘗?”又推過一盤肉馍,“聽說您愛吃我家的馍,這是新調的餡兒。”
她起身分粥,廣袖一揚——
“啪!”
一塊木牌從袖中跌落,“軍供”二字朝上,刺得綠豆眼瞳孔一縮。
白一一恍若未覺,撿牌入懷的動作行雲流水,轉手就給二人盛了滿滿一碗皮蛋瘦肉粥:“趙掌櫃說這粥最養胃,您試試?”
鄭行首舀了一勺,米粒裹着金絲般的蛋花:“小娘子年紀輕輕,倒有能耐。”
“是諸位賞臉。”她抿嘴一笑,給二人斟滿酒,“這西域酒我也是頭回喝呢。”
酒過三巡,鄭行首忽然擱下粥碗,瓷勺碰出清脆一聲響:
“入會之事,小娘子考慮如何?”
白一一撚着酒杯,笑得像隻偷了油的雀兒:“買肉的人……為何要入肉行?”
綠豆眼剛要插嘴,鄭行首一擡手——
“不入會也成。”他忽然湊近,身上飄來一絲血腥氣,“但肉馍生意得分潤,或者……配方留底。”
“以備吃死人追責?”白一一眸子倏地冷下來,又瞬間彎成月牙,“不如換個合作——您供豬胰子,我做胰子皂,利潤三七分。”
白一一早把東市的肉攤摸了個透。案闆上鮮少見到整豬,多是半扇肋排挂着,或是剁好的腿肉堆成小山。屠夫們手起刀落,豬胰子這類邊角料往往随手丢進木桶。
她留意過:東西兩市加起來每日不到三頭豬。而要加上城裡零散的鋪子,莫說收胰子,光是每日腳程就能磨爛兩雙鞋,時間全搭在路上了。
但鄭行首不同——肉行三十六家的胰子,隻消他點個頭。
這筆買賣,合該落在他手裡。
她掏出胰子皂,表面坑窪如月面,沾水後泛出灰白泡沫——皂化時間不夠,可眼下是最好的機會,隻能先拿出來試試。
鄭行首沾水搓洗兩下,冷笑:“去污不及皂角,賣相如狗啃,白費功夫。”
“那劁豬技術呢?”她突然壓低聲音,“我有法子讓劁豬存活率……十取九。”
一陣風吹來,窗戶“吱呀”一聲,映得鄭行首眼底精光乍現:
“若真如此……胰子送你。”
三人出了醉仙樓,各自散去。
白一一轉過街角,餘光瞥見綠豆眼胥吏往鄭行首方向追去——這筆買賣,恐怕還沒完。
邊想着邊又折返回來,輕巧地閃進側門。
趙掌櫃正撥着算盤,擡頭瞧見她,圓滾滾的肚子一顫,笑罵道:“鬼精的丫頭!在我這醉仙樓沒花一個子兒,倒把事兒談成了!”
白一一福了福身,笑得像隻偷了腥的貓:“還不是趙掌櫃疼我,肯搭這個台?明日的松花蛋,給您算九折。”
“得了!”趙掌櫃擺擺手,袖口沾着的醬汁在算盤上蹭出一道油痕,“那幾個銅子兒你留着吧,往後有什麼新鮮玩意兒,記得先往我這兒送就成。”
“那是自然~”她眼睛彎成月牙,聲音甜得能沁出蜜來,“日後少不得要叨擾您呢。”
趙掌櫃眯起眼,忽然壓低聲音:“那鹵肉的方子,當真——”
“明日辰時送貨,勞您費心找人交接。”白一一截住話頭,腳尖一轉,人已溜到門邊,像尾滑不溜手的魚,“趙掌櫃,回見!”
話音未落,青布裙角已消失在門外的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