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行會抽多少?我得記個賬…”她強打起精神。
“不知。”
“啊?”
“未入行。”
“啪!”白一一拍案而起,眼睛亮得驚人:“太好了!千萬别入!那群人比山裡的狼還貪!”
“事無絕對。”
“嗯?”
“家師例外。”
“你師父是……?”
“行首。”
白一一的表情凝固了。她摸了摸鼻子,幹笑兩聲:“你說得對,總有幾個清正的…”
“無。”
“啊?”
“隻我例外。”
燭火又炸了個燈花。白一一忽然覺得喉嚨發緊——眼前這個技藝精湛的年輕人,是那吃人行規裡的例外。就像再兇殘的狼群,也會對某隻幼崽格外溫柔。這世道啊,道理都是虛的,立場才是真的……
油燈昏黃的光在土牆上搖曳,将白一一伏案的身影拉得老長。她面前攤開粗麻記事簿,左手按着根磨得發亮的竹筷,權作木尺,右手炭筆在紙上勾畫出一道道深淺不一的炭痕——竈屋要敞亮,得容得下三口鐵鍋同時開火;雜間須得寬闊,農具糧袋各式器物都要各得其所;最要緊的是卧房,定要盤一鋪能暖透脊背的火炕。炭筆在“炕”字上重重一圈,像是為這個家的溫暖按下确認的印章…
天色将明時,王氏和淑娘把烤好的餅子仔細掖好白褥子。田老七邁進竈屋,搶了一隻木箱抱起就走,待所有東西都收拾妥當,一行五人踏上了山間小路……
日頭漸漸爬高,堪堪要懸到正空。
“嬸子,我去了。”白一一緩緩褪下白布手套,指尖在木案邊沿輕輕一叩。
王氏眉頭蹙得更緊,手裡的油紙捏得窸窣作響:“你務必當心些。”她朝巷口張望一眼,壓低嗓子,“待這兩個肉馍和棒棒糖賣完,我立刻去城隍廟後巷尋你。”
白一一整了整衣襟,袖口沾着的餅屑在陽光下撲簌簌落下幾粒。她眉眼一彎,笑得像隻偷了蜜的雀兒:“放心吧嬸子,他們求财,我謀利,各取所需。談完便回。”
挑着糖畫擔子的小販吆喝着擠過人群,賣豆腐腦的老漢竹勺敲得铛铛響。穿過幾條窄巷,青石闆縫裡滲出不知道什麼的水漬,踩上去微微發黏。拐過城隍廟斑駁的影壁,後巷豁然開朗——
一間敞着門的青磚大院,院中幾個光膀子的屠戶腰間系着血迹斑斑的圍裙,正蹲在台階上磨刀,刀刃刮過磨石的聲音聽得人牙酸。
三間正屋大門洞開,穿堂風裹着血腥氣撲面而來,裡頭支着幾張榆木桌,賬本、算盤和沾着油腥的契書堆得亂七八糟。坐北朝南的主屋裡,最顯眼的是一張黑漆方桌,後頭架子上赫然懸着一柄解骨大刀——刀身雪亮,映得牆上“肉行公所”的匾額都泛着冷光…
“找誰?”
磨刀石上濺起的鏽水在青磚地面洇開暗紅痕迹。光着膀子的年輕屠戶單手壓着解腕尖刀,拇指指腹在刃口來回輕刮,連眼皮都懶得掀一下。刀刃映着天光,在他黝黑的胸膛上投下一道雪亮的細線。
“我找鄭行首。”
清淩淩的女聲撞進滿院嘈雜,像塊碎冰落進油鍋。屠戶磨刀的動作頓了頓,終于掀起眼皮——
刀尖往主屋方向一挑,沾着豬油的指甲在刃口抹出“铮”的一聲輕響。他咧開嘴,露出顆鑲金的犬齒:“可别被門檻絆着了,小娘子。”
白一一颔首,拾級而上。檐下鐵鑄的豬蹄風鈴被穿堂風撞得叮當亂響,在她額前投下搖晃的陰影。
屋内驟然暗下來的光線中,靛青長袍的鄭行首,手握折扇在案幾上叩出三聲脆響——
“來了,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