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琮不語,緊蹙起眉,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持在腰間,“你究竟是何人?”
“行人。”小棠道。
“行人?”林琮面露沉吟之色,随即輕蔑地道:“你莫不是每到一戶人家都像這般……”
這下,小棠頓覺胸中一股邪火亂竄着找不到出處,便向他攤開雙手,怒道:“你堂堂一個知縣大人,難道不知道‘拿賊要拿贓’的道理?你看清楚了,我身上什麼也沒有藏!”
說着,她甩甩衣袖,示意他内裡并未藏物,繼續道:“你說你看到了,你看到什麼了?大人既對小的先入為主,那好,大人看到我偷了什麼東西?是金錠銀錠?還是步搖?簪子?我又将所盜之物藏在何處?”
“你!”林琮竟無言以對。
“大人您以前在哪裡高就?想來沒做過一方父母官吧?更沒斷過案吧?今日這等事都隻憑自己的主觀臆斷,他日遇到命案又該如何?這讓酸棗一縣的百姓如何将生計托付給你?
“好,你說你看到了,你看到我拿着一顆珠子,那麼你就能據此斷定我要偷它嗎?也許,我隻是想看看沈府給老太太備了哪些随葬品,也許,我隻是純粹地在欣賞那顆珠子……”
林琮聽她倒豆子似的說了這許多,心裡的防備倒淡了許多,他一向思慮周全,處事自不會如這般草率,方才隻是為了探一探她,畢竟,她這個人充滿了諸多疑點,不得不防。
前幾日,他的摯交好友夏侯諄來信說近來京中已連續抓了好些個遼和夏的細作,想來這一動猶如大石投湖,那些暫未暴露的細作便會自京中向周圍的幾個畿縣轉移也不一定。
林琮沉默稍許,剛要開口,就聽外面傳來腳步聲,聽聲還不止一人。
“三哥哥!”一個雙目紅腫的少女率先進來,向着他道,“你來啦。”
“瓊枝。”林琮忽而像換了張面孔,雖然也算不得有多熱情,但是一改面對小棠時的防備猜忌,溫和地向着少女颔首。
随後,沈枚和折氏也一道進來,林琮便恭敬地行禮道:“姨父、姨母。”
這厮原來是折氏的姨侄。
折氏親親熱熱地叫了聲“三郎”,沈枚則威嚴又不失慈愛地喚了聲“允白”。
“姨父、姨母,”林琮又拜了一拜,歉然道,“還請節哀。我本早該來祭拜,怎奈縣衙裡雜務太多,才剛脫身……”
“自家人,說這個幹什麼?能來便是你的孝心。”折氏拉過林琮的手道。許是太久不見,她将林琮上上下下看了又看。
沈枚也道:“你才剛到任,自然是千頭萬緒,經過前幾年,如今酸棗縣的情況又是一言難盡。萬事開頭難,允白,你肩上的擔子不輕啊……”他歎口氣,又道,“不要急,慢慢理,總歸有順當的時候。官家體察,讓你仍以六品寄祿銜知酸棗縣,這便是莫大的恩典,從前的事……”
說到此處,折氏忽地伸手捅了一下沈枚,努努嘴示意他尚有外人在場,沈枚便止住話頭,帶了林琮去祭拜他母親。
堂上安靜下來,屋外的寒風猛地灌進來,吹得白幡肆意亂舞,紙紮的明器也被鼓得沙沙作響,一切變得張牙舞爪起來,小棠不禁打了個寒顫,轉身離了這裡。
沈府珠子的事情讓小棠消沉了好幾日,最後讓她不得不走出來的是一件關系到她将要何處容身的大事——她賃的房子到期了。
說實在的,宋時的房租并不算貴,就拿小棠租的這間小小的宅院來說,三間正屋加兩側廂房,每月租金才四百文,這相當于一個普通勞力幾天的賺頭。除了私房出租,宋代官方設有一個叫做“店宅務”的機構,專門負責向普通百姓出租公房,價格更加低廉,還時不時地減租、免租。
因小棠一心想要回到現代,所以總是短租,到期了見回不去再續期,這次簽的租期便是至這幾日止。自去年開始,小棠因想賃個公房,就去縣衙作了登記,因公房租賃實在火爆,一時沒有閑置的房屋便隻能等。小棠等了幾個月都毫無音訊,每次去找那個姓張的管事,他都說暫無空房,小棠怎能不知他這是意有所指?正氣凜然也好,義憤填膺也罷,小棠終究向現實低了頭,悄悄地給張管事送了一兩銀子。果然銀子是最好的敲門磚,張管事當即表示年底會給小棠一個租賃公房的名額。
到了年底,小棠始終沒有接到張管事的回音,便去縣衙打探消息,哪知衙門裡的人告訴她張管事因犯了事被辦了罪。
聽到這個消息,小棠在縣衙門口站了半日,果然銀子不是票子,投進水裡根本漂不起來,而是直接沉了底。
就是在這個時候,她見着了林琮,遠遠的一身绯衣,英姿挺拔,眉目俊朗,衆星捧月似的被簇擁着。旁人告訴他這就是新上任的知縣大人,她那時正恨白花了銀子,哪裡有心思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