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自己草率了?
小棠凝眉,前前後後地想着,将死者的衣領往下拉了些,細看她的脖子。
不對,有人動過屍體!
趙惠人瞧出小棠的不對來,他靠近她身側,低聲詢問:“怎麼了?”
“師父,我走後,你一直守在這裡麼?”小棠問。
“自然。”趙惠人道,這樣的事他豈敢輕慢?
“那便怪了……”小棠獨自沉吟着,“師父,她脖子裡的異物被人取出來。”
“怎麼可能?”趙惠人奇道,“你走後我一直留在這裡從未離開。”
那是怎麼回事?
她自己當衆出醜倒也沒什麼,可是林琮在一個治喪的人家搞了這麼大陣仗,若是收不了場,以這厮對自己的成見今後怕是沒好日子過。
最關鍵的證據竟被人拿走了……
小棠心裡惴惴的,不過她并不慌張,一瞬的功夫,腦中已想了許多種可能性。
衆人見這師徒二人擠在一塊竊竊私語,磨磨蹭蹭的拿不出證據來,便知不對。站在後面的家仆間已經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一位走路顫顫巍巍的老者走上前來,鼻中噴出的怒氣把胡須吹得一翹一翹的:“可找到那個異物了?”也不知這老者與死者是什麼關系,不過他到底年長,陳方不好說的話便由他來說。
“沒有。”小棠如實作答。
老者拂袖,臉漲得通紅:“真、真是胡鬧!你說有就有,巴巴地跑去報了官,請來了知縣大人,如今你又說沒有。死者為大,豈容你如此羞辱折騰!”
幾十号人的視線齊刷刷地停在小棠身上,趙惠人趕忙上前:“是我讓她去報官的,老先生莫要遷怒于徒兒。”
趙惠人作為行人,在酸棗縣小有名氣,而且如老者這般年紀大的多少對他的過往有些了解,知道他以前做過仵作,見他有心解圍,便也不再咄咄逼人,轉身走到林琮面前,流着淚道:“大人,我家這位老嫂子癱瘓了十幾年,什麼罪都受過了,現在人既然已經去了,就請大人讓她好好地去吧……”說着就要下跪。
林琮着人扶着老者,自己則走到小棠身邊:“究竟怎麼回事?”
“有人動過屍體,原本死者的喉部是隆起的,現在你看……”小棠指着原先異常的地方冷靜地道。
林琮默然沉思了片刻,轉而問趙惠人:“先生怎麼看?”
趙惠人想也不想便說:“我相信小棠的判斷。”
林琮點頭,大步跨出門檻,立在台階之上,目色堅毅,向着衆人道:“我大宋律法規定,凡是死因可疑應當檢驗屍體而不檢驗的一律以‘違制罪’論處。本官身為知縣,掌刑獄訴訟,既有死因不明屍體,就應當查個明白。現在唯有讓仵作驗屍才能找出死因……”
聽說真的要驗屍,陳家親眷仆人皆大驚,那老者幾乎要跌倒,王氏又扯着嗓子哭起來,一直跟在她身側的女兒也忍不住抽泣着。
“大人!我家老嫂子就是病死了呀,請大人明鑒!”老者悲恸萬分。
“敢問老夫人死時身邊可有人?”林琮問縮身站在下方的陳方。
“沒、沒有……”陳方道,“一個丫鬟發現的。”
“既如此,難道你們不想知道老夫人臨死前發生了什麼?又是誰害了她?你們就讓她這樣含冤而去?”林琮大聲問道,接着又提高音量,“若兇手還有害人之心,不趁此機會擒拿,那你們人人都會有危險!”
他寬肩直背,俊朗挺拔,眸色堅毅,光是站在那裡就有一股攝人之氣。一個年紀輕輕的文官就有如此氣度,着實不多見,看着倒像是個常年領兵東征西戰的将軍。
該說的都說完,他便不再聽親眷的反對哭訴,隻輕輕一招手,衙役們便行動起來,兩個人将一隻大箱子擡進來,另有幾人将尚在屋裡的親眷仆從都請了出去,便關上了門。
箱子打開了,原來是一整套驗屍工具。
林琮淡淡地朝趙惠人和小棠說:“開始吧。”說着,他就在不遠處一個玫瑰椅上坐下,看他們忙活。不過因為老夫人就是死在這個屋子裡,所以他隻小歇了片刻,待腿上酸痛稍稍緩解後便起身查驗起屋子來。
雖然拜趙惠人為師後,小棠總在喪禮上搬搬擡擡的,但她同屍體的親密接觸也就僅限于此,如今真要見那血肉模糊的場景,心裡不免發怵。
“師、師父……”她眼巴巴地望着趙惠人。
趙惠人安撫地朝她笑了下:“這次不用你動手,你且看着。”
小棠求之不得,連連點頭:“師父,我給你拿工具。”
不幹仵作也有好些年了,趙惠人的手藝倒沒有一絲退步,一将那些工具拿在手裡便有了遊刃有餘的感覺。但畢竟不是自己準備的,像姜片、皂角、蒼術之類的祛味之物皆未帶來,隻好委屈些忍着。
小棠本緊緊跟在他身邊,後來不知不覺中一退再退,到他驗完,她離他已有了一丈遠。林琮看在眼裡,不由覺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