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見答案呼之欲出,便都不自覺地向慧覺攏過來,一時間,慧覺隻覺得眼前黑壓壓的一片,心中更加慌亂,登時抖如篩糠。“是師父讓小僧去兌的!”他索性喊道。
此話一出,無人不震驚,是以堂上靜寂無聲。兇殺案、寺廟、住持……是誰總标榜佛門乃清淨之地來着?
不等大家緩過神來,孔澍向慧覺呵斥道:“還不細細道來!”
慧覺至多十四五歲,在佛門長大的,整日裡不是灑掃便是做功課,何時見過這陣仗?又似未意識到自己手持的交子與兇殺案之間的關聯,心裡隻餘驚懼,說話不免颠三倒四、詞不達意,後來在孟旸的循循善誘下才勉強說将事情說了個大概,接着,衆人像搭積木一樣将他碎片似的話語組合好。
原來,這些交子早在陳方去過大覺寺後的第二日就由普濟交到了慧覺手上,并囑咐他當即就去兌付,那慧覺也是聽話,不過到底年輕,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去縣城,當即就被喧嚣繁華引得忘了正事,等到天擦黑時摸到地方,那交子鋪早就打了烊。回到寺院後,普濟隻交待他務必要将銀子收好,寺院規矩嚴苛,他怕被責罰,哪裡敢道出實情,隻想着再找機會溜出去把事情辦了。哪曾想一連幾日都忙得很,根本不得空,直到昨日普濟又查點了銀子的事情,他才慌了神,就在今早溜了出來。
“這老秃驢!”待慧覺被帶走,孟旸摸着下巴憤憤道,“整日裡慣會裝模作樣,‘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的,哄了我婆、我娘還有我那幾個嫂子多少香火銀子。我早瞧他不順眼,不曾想他還這麼不幹人事兒!”他一側的嘴角輕輕揚起,顯出幾分輕蔑,倒為他那張不羁的臉添了幾分攝人的神采。
小棠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無奈的笑道:“别氣……就你家那家大業大的,惦記的又豈他一人?”她轉而問林琮,“大人,你說普濟是不是就是陳方跟王氏說的那個大師?”
“應該是。”林琮道。
“嘿!”孟旸氣還未消,甩頭道,“依我看,這老秃驢就是兇手,擺明了呀!謀财害命!”
“我倒不這麼覺得。”小棠望着他道。
“噢?怎麼說?”對上她點漆似的眼眸,孟旸的火氣瞬間消了大半,他和小棠雖相識不久,但頗為投契,他欣賞她的博學聰慧、潇灑仗義,還有做事時的那一股子專注勁兒,現在又從趙惠人口中知道了她的經曆,對她更是添了些許憐惜與欽佩。
“且不說别的,若真是他殺了人,屍體随時可能被人發現,官府會立即行動,監視交子鋪,他怎麼會這麼快就讓慧覺去兌銀子呢?這不是自投羅網麼?相反,他這個行為恰恰說明了他對于陳方離開寺院後的遭遇一無所知。我覺得……他隻是訛了陳方的銀子。”
“就這麼簡單?”孟旸顯得有些失望,倒不是希望普濟是兇手,隻是想這謎題早日解開才好。“大人,您覺得呢?”他隻好問林琮。
不想林琮也點頭:“甘捕快說得對。”說着,他起身向外走去。
“大人!”小棠叫住他,“那個……我能去大牢看看王新月嗎?”她想在王氏被帶來前找王新月确認一些事情。
林琮愣了一下:“我這就是要去……一起?”說着也不等她應聲便大步出了門。
小棠見瞬間就要看不見他的身影了,心裡不免腹诽,這……是……一起?趕忙扯住孟旸的袖子:“走!你跟我一起去。”
“哎——”孟旸毫不客氣地将袖子拽回,“你沒聽見啊?林大人也去,還要我去做什麼?我那還一堆事兒呢!”
誰知小棠不由分說拉起他就走:“我聽田生說那地方可瘆人了!老鼠能有這麼大個!你看林大人不理我,還走那麼快,假如遇到鼠啊、蛇的怎麼辦?”
孟旸掙脫不得,隻好跟着她往前走:“你說的那是以前,林大人來了之後整饬過了……不過話說回來,這世上還有你甘小棠怕的東西呢?”他本想用花蛇崗的事情打趣她,可想到這事兒是從她師父那聽來的,她自己未必樂意被人提起,遂打消了這念頭。
他倆在後面嘀嘀咕咕,林琮在前面走,不過其間距離越來越小,最後是三個人一道踏進了大牢的門。
小棠見這裡雖陰暗潮濕,氣味也不甚好聞,卻還算整潔有序。牢頭張興恭敬相迎,親自點了火把将他們帶進去,因裡面無窗,還沒走幾步便全黑了,小棠聽着兩邊牢房裡傳來或輕或重的呻吟,又覺得似乎有人在拽她的衣角,不禁有些害怕,便緊着快走了幾步,不想撞着了前人,她以為是孟旸,不料是林琮,連連道歉,林琮也不言語,隻是毫不可察地讓她上了前,走在光圈裡。
終于見到了王新月,她本縮在角落,見有人來又往裡縮了縮。瞧她這樣,小棠的心裡突然生出幾許同情,盡管她明白這并不應該。
“你們是來砍我的頭的?”王新月認出了他們,流着淚問。
“你的案子已報至提點刑獄司,最終裁定結果還未下來。”林琮搖頭道,“今日來,我們是要告訴你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你爹……”林琮頓了頓,仔細分辨她的神色,“他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