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已經罵了有一會,猶嫌不夠,依舊指着門内罵着:“我當初就說,你和離了卻不回封丘去,偏要在這裡開個鋪子,心裡肯定藏着不可告人的壞心思!呸!黑心肝的小奸婦……”
小棠見罵得難聽,便笑着上前:“這位夫人,大春日裡頭,花柳皆繁,惠風和暢,人的心氣也當是舒暢的,怎麼這麼大火氣?”
“你是何人?”婦人正罵得起勁,突然被打斷,皺眉斥道。
小棠嘿嘿一笑:“我們二人是縣衙的,方才林大人從旁而過,見這裡喧嚷吵鬧,便派我們二人過來看看。他說,店家開門做生意,講究一個你情我願,便是有了矛盾,也要好說好量,凡事都有個解決的辦法,這樣撕開臉鬧大家臉上都不好看。”她猜到錦衣婦人定是當地哪個有頭臉人家的,對官府當有幾分忌憚,不管什麼情況,先哄走了再說。
果然,錦衣婦人瞬間變了臉色,雖然立刻閉了嘴,隻是到底心内大有不甘,依舊沒有離去。此時,孟旸不緊不慢地走上前來,不過出乎小棠意料的是,他低聲向那仆婦說道:“這位媽媽,可否借一步說話?”接着二人走到旁邊說了幾句話便又回來了,孟旸調皮地沖小棠眨了眨眼,這是成事的信号。
那位媽媽在錦衣婦人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一瞬間,婦人的臉色變了幾變,表情太過豐富,小棠還沒能及時讀懂,她們主仆二人便離開了。沒有熱鬧可看,人群自然也就散了。
“行啊孟小五郎,你方才同她說什麼了?”小棠一邊問,一邊又問意和,“她是誰啊?這是怎麼回事?”
意和憤憤不平地朝那婦人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姑娘以前的婆母。”
“啊?”孟旸看起來比小棠還要震驚,“她不是朱家的當家主母嗎?怎麼會……”
在酸棗縣,朱家是可以與他孟家并肩的存在,早年以販布起家,如今生意涉足米行、油坊、茶肆酒樓等各個領域,便是在世家大族盤根錯節的京城也有其一席之地。如今朱家當家的是朱複,年紀與孟旸的父親相仿,方才門前吵鬧的便是朱複的正頭娘子。孟旸因貪玩,交遊廣泛,與酸棗縣有頭臉人家的公子基本都有交集,偏偏與這朱家的大郎君朱倫僅止于認識而已,依稀記得前幾年成親了,不過似乎又聽說和離了,他瞧不上此人,是以關于這人的一切耳朵一聽也就過了。倒是沒想到,同他和離的人竟是錢妙婵。
“你認識她?”小棠忙問。
“嗯。朱家的大娘子……”孟旸回神,忙又道,“我不知道他們……”他用手指向内院示意。
他們穿過前店來到後院,滿院的脂粉香氣,清新自然,并不使人生膩。妙婵正淡然地坐在回廊下調香粉呢,看起來并沒有受到影響。倒是旁邊的意可憂心忡忡地守着,見小棠來了,便也放下心來,回前面招呼客人去了。
妙婵見有男子到訪,便解了襻膊,還端端正正地向他行了禮,對他方才的解圍表達謝意,弄得孟旸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在各個場合都遊刃有餘的他竟感到些許局促,不安地摸着鼻尖,他和錢妙婵是因為小棠才認識的,今日之前隻匆匆見過兩三次,此刻才算看清了她的長相,寬額飽頰,山眉杏眼,頸項細長,平肩直背,氣度偏向端莊大方,再恰到好處地透出幾分慧黠。難怪甘小棠同她做朋友!不同的是,錢妙婵自幼在富貴家族衆星捧月似的長大,天然帶着一種矜持疏離的高貴之氣。反觀甘小棠,雖然三災八難的,卻生出一種曆經磨難後的圓融的觀照來,極是難得。他暗自忖度着。
甘小棠哪裡曉得他的心思,正愁該如何開口,妙婵卻直接告訴了他們:“來了幾次了,次次都這樣罵。畢竟是曾經的長輩,我懶得同她計較,隻好随她去。”
小棠心裡氣,便嚷道:“都一别兩寬了,為什麼還要找你麻煩?”
妙婵皺眉道:“朱倫來找我……”她心中厭棄此人,臉上便也毫不掩飾。
方才小棠還憤憤不平,現在倒是好奇占了上風,原本來找妙婵是要訴自己的苦的,現在倒全忘了似的。“他來找你幹嘛?求複合?”她問。
“複合?”妙婵冷笑,“他嘴上倒是這麼說的,我怎麼會信他!懦弱無能,像個木偶娃娃,線都牽在他爹娘手裡。但凡當初他有點血性,我們也不會走到和離這一步。現在來找我,不過說些甜言蜜語來哄我等他。他娘來找我麻煩他又不是不知道,他做了什麼?他敢做什麼?真是可笑!”
小棠肺都要炸了,毫不留情地指出來:“他哪裡是想和你複合?他是想你白白地同他好又不想負責任!”
妙婵和孟旸都愣住了,這一點妙婵哪裡看不透?隻是她不好意思說得這麼直白而已。孟旸覺得她會難堪,忙按住小棠,不料她隻是淡淡地道:“你放心,我知道。”
孟旸驚于她的清醒與冷靜,想起朱倫那鄙瑣的形象,更加敬服起她來。
“哎——”小棠轉而問他,“你同那個嬷嬷說了什麼,讓她這麼聽你話去說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