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斯不喜歡這個事實——
不喜歡一個尚未被他真正了解的孩子,在别人的人生裡舉起了判斷的刀。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達米安說得沒錯。
他的孩子冷靜又殘酷,但還帶着一點關心。
他不确定這是不是塔利亞給兒子的教育,又或者是他自己的影子以某種未曾察覺的方式披在了這孩子的肩上。
那個瞬間他看的很清楚:達米安比他想象中更快地理解了桑提這種人。
不是光靠資料拼湊出來的形象,也不是依靠貼标簽來判斷的類型。
他們在某個瞬間針對某個點産生了共鳴。
布魯斯站在走廊的盡頭看着阿福送桑提出門。
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那不重要。
桑提會禮貌地回應,阿福也不會逼問他不願交出的答案。
這種看起來很溫和,實則扭曲的纏繞的沉默是他們家最熟悉的溝通方式。
他手中拿着一份厚厚的報告,是盧修斯昨晚加急傳來的:桑提的從軍報告、醫療記錄、退役情況,甚至還有幾封精神評估的外部抄件。
——他很少見到這種通篇車轱辘話的報告,除了重點什麼都寫了。
報告裡堆着血和焦土,桑提的第八聯合安全旅臨時特遣隊是由各個國家組建起來的隊伍。也就是說在最關鍵的時候他們是會被舍棄掉的,而且沒人會認領他們。
這是一個包裝好的斷線風筝。
他在報告裡看不到任何的人。
他又回想起達米安說的話。
“你在等死,桑提埃爾。”
他原以為那是一句鋒利的指控,甚至準備好了在必要的時刻出聲幹預他們。
但達米安沒接着舉刀往下刺,桑提的情緒也沒徹底燒開。
達米安的話是一句陳述句。
他手裡的這些文字和數據,還有醫生們繞來繞去的診斷詞,全部都在重複同一件事:
——他确實是個等死的人。
自殺和他殺在他身上同時進行着。
……
布魯斯走進書房時,達米安正準備離開。
“你對他判斷的很快。”布魯斯說。
“因為我見過很多這樣的人,比他更甚。”達米安擡頭看着布魯斯。
“他們都不是死在戰場上的。”
“…他們死在活着回來的路上。”布魯斯沉默的接上。
“正解,父親。你很清楚。”
布魯斯神情複雜的看着他。
“你不該扛起這個責任,”他終于開口,“你還小。”
“可你也曾經在我這個年紀開始接過一切。”達米安直勾勾的盯着布魯斯。“我隻是做了你會做的事。”
達米安綠色的眼睛裡永遠的燃燒着鬥争的火焰。
布魯斯看到他綠色的眼睛時會想起什麼呢?
塔利亞的眼睛?拉撒路之池的顔色?
都不是。
是他自己藍色的眼眸加上羅賓的黃披風。
達米安,是Damian啊。
最優秀的孩子。
布魯斯看着他,沒再說話。
過了幾秒後,達米安自顧自的側身出門了。
“我去訓練了。”
布魯斯低頭看向手中的那份報告,細微的風把紙一頁頁的翻過去,像是沙子從指縫中漏下。
他又一次意識到,他最小的孩子正在飛快的長大着。
———
出門的時候陽光正好,風也不重。
他走下台階時聽見阿福輕聲對他說了些什麼,他禮貌地點了點頭,興許是叮囑吧,又或者是什麼其他的。
但都被他過濾掉了。
他什麼都沒聽見。
他走得很慢,大腦裡什麼都沒在想。
沒在想自己該去哪裡,也沒在想剛剛聊天時達米安的話語。
總之他就是什麼都沒在想,以至于他快要撞上樹了還在繼續往前走着。
“喵!!”
有貓看不下去了。
他僵硬的停下腳步,慢慢地偏過頭去。
一隻短毛貓正站在樹根旁耳朵朝後壓着,尾巴尖不滿地甩着地面,顯然對差點被他撞到的事實感到憤怒。
不是流浪貓,它看起來狀态很好。應該是哪戶人家的貓溜出來透氣的。
桑提迷茫了一會,微微垂下頭:“對不起。”
短毛貓沒走,就在樹根旁蹲下了,像在觀察他。
這種直視讓他有點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