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喜歡設想與期待的年紀,知道許許多多飄飄然注定無法成真,也曾戀戀不舍地排練過許多可能,往往在設想得精疲力盡後總會習慣性來上句,“要是成了鄰居該多好,就不用那麼麻煩”,說完後輕敲下自己的小腦瓜,略顯無奈地惆怅,想什麼?
怎麼可能呢?
“是啊,怎麼可能?”顧钰在口中喃喃自語道,瞳孔微張,不知在震驚什麼,腦子木木呆呆地“複讀機”般重複着各色的難以置信表達。
她沒穿校服的……
畢業這麼多年,已沒什麼人還會留着學校衣服,隻是從前隻見過白色襯衫,藍褲子的她,看着守在記憶裡喜歡害羞的女孩,忽然間成了位“全黑大潮人”,一時竟沒轉換過來。
洶湧翻飛的思緒狂舞,相互推攘着向前擠來,許許多多能說出口的與不能說出口的話,像是受力的上下排牙齒般緊咬着的舌尖,刺痛着所連結的心髒。
她……同之前變化的不多,瘦了,臉上點兒嬰兒肥已完全褪去,面部輪廓清晰許多,比起當初不自覺浮現的局促不安,現在……
注視眼前飒爽的淺笑女人,難以言表的熟悉與陌生冗雜着無限感慨使她難以解出更多,
你來了,
她删改來去,心裡隻剩下這麼多。
複雜思緒的包裹下,呼吸逐漸平穩,顧钰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方才之所以沒認出來,是因為她的聲音确實變了很多,耳邊傳來絲絲陣陣紛雜的碎聲,像是看不見的小精靈在來回打圈搓手,她的聲音的确變了,難怪幾次都沒聽出來,時間如刺人的磨砂紙般将過去細柔稱的上“嗲嗲”的聲音,磨平成方才脆朗的聲響。
夢裡迷蒙時分,窗外綠意蒼翠搖擺,那個側趴在書桌朝身旁看去,臉頰白裡透紅的軟肉在胳膊的支撐下,可愛成了個軟糯的小白團子,眼睛水靈靈地好奇看向她,嘴裡時不時一遍一遍嘟囔“钰钰”的女生,可能真的不是她了。
我真是太矯情了……
顧钰眉眼下撇緊皺,碰上自己的反應而詫異退縮的雙瞳看着她刺痛。
自己可真是個可笑人物,恨不全,時間流逝,愛也不多了。
久别重逢的沖擊刹那家緊縮了肢體,于芷落攥緊手中的禮盒,外層精心裝點的錦布徐徐蓋在指尖,仿佛舉止輕柔地安慰着正發愣的自家主人。
她也變了,往日利落束起的高馬尾染成紅色大波浪全數放下,散披在肩上,總在泛黃的記憶裡揚起層層漣漪,時至今日仍情有獨鐘的發式難以從“原主人”身上再見痕迹。
臉蛋紅撲撲的,大概是剛運動完還沒緩過來,微微抿起上翹的嘴角仔細分辨還是能找到絲天真開朗的影子,看不真切,許是時間悄聲蓋上了堅定“江湖氣”的面紗。
她認得她,忘不了她,眼睛、鼻子、嘴巴,一一清楚記得。
這次算剛認識嗎,于芷落怅然思考着,漫長的歲月裡剩不下什麼,自己也不過是套上了個舊日殼子的“陌生人”罷了。
耳邊浮來顧钰開口張合的氣聲,聽不真切,隻裝得下身前人,煙火轟鳴掠過的腦子不敢也不願去猜。
想着這樣一直大眼瞪小眼的也不是辦法,于芷落主動挑起話頭來消解難耐的安靜,空着的手半握拳施力。
“我……”
聲音像是從口中如柳絮緩緩飄出般,虛浮的字眼猶豫,卻直白地向兩人完全揭開了長廊裡氛圍的不适與糟糕。
鼻尖的空氣愈加稀薄,茫然中,打算鑽地洞逃跑的念頭在顧钰腦中揮之不去,大臂下沉着夾在軀幹兩側,力道加重裡隐隐約約竟然發覺出絲絲涼意在骨肉間亂竄。
過去,高中的我們不是這樣的……于芷落無奈歎息道。
無法言說的屏障在身前築起,分明近眼前,卻好似相隔天邊,難以言喻的失落是聞着惡心靈活的蒼蠅嗡嗡萦繞在胸口,積聚着漸漸絕望地,像是生長出了綿長的恨意般,某個刹那間,顧钰像是聽到腦中自己嘶吼着的聲音,
你為什麼出現,我為什麼要開門,這讓過去的她們……怎麼辦?
曾經的同桌,同學,朋友……或許早就散了。
暗暗冒出個小人咧嘴嘲弄着僅僅是見了故人一面就快要崩潰的傻蛋,你不知道?
它攤了攤手不在意道,
你早就知道的。
是的,我早就知道,怎麼會不記得呢,顧钰喪氣地想着。
未相見之前雖飄飄忽忽持續了多年,可本就不堪一擊的幻想,終于在覓上光後,宛如古墓裡沉寂的文物,消散破碎,唯一不同的或許是地點,一個在攤地底,另一個在爛心底。
抛去了十全幻想後,顧钰深吸口氣,皮肉上穿的外衣,好似不止黃裙子這一層,肩膀上什麼東西輕了又重了,不明白,想不通,隻知道她終于能好好呼吸,進點新鮮氣兒了。
畢竟是鄰居,先相處着吧。
她無奈地舉起僵硬的手。
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像是帶上來層安全體面的面具,她拾起公式的微笑,嘴角拉起,眼角彎彎,擺了擺手,故作熱切道,“好久不見。
聽到“熱情”卻難掩疏離的客套,不用多說,在這定式裡,于芷落也立即明白了該是表現什麼姿态,像看着店員動作利索熟練地用綢布包裹起手中的糕點,她将過往勾帶出的難纏的思緒細細包好,點了點頭,壓下在僵硬的笑容裡,“好久不見,”
清秀利落的面容沾染上了些不自然卻熟練的有些刻闆的味道,看着顧钰心裡發酸。
我又不會吃了你。
沒有事先打招呼的突然來訪,于芷落也明白自己的行為不太妥當,電梯裡的蓦然一瞥,抱着試試的心态,沒想到美夢真能成真。
說實話,其實也是有想過的……
隻是當年不成熟,事情做的匆忙,落到那個班,時間又晚,沒心思社交,同學聯系方式都沒留,甚至就連她的……
隔層薄紗的年少感情,不約而同地提防着戳破,陷在其中時,舉手投足間害羞、擔心着行為會不會過于露骨,稍稍平靜下來,卻早已不見蹤迹,即使想主動,無法聯系,但更是找不到合适理由,想着想着就放着了,放着放着就放棄了。
會不會唐突了,可是,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口頭間有了現成模闆,兩人克制着,你一言我一句地嘴上分寸感極重地交換着話語,倘若關掉聲音,定會誤為面前的真誠又富有感情的面容承載的“老同學情”所感動,咀嚼在嘴間,顧钰隻覺得幹巴巴的詢問與回答,塞得喉嚨難受。
可撥動的唇舌又不舍得命令它就此止住,不過腦子的車轱辘話,你溜來,我溜去,生搬硬套,也能磕出個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