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魁的張果老獨占了一整盤山藥糕,眼睛眯得像狐狸兄妹飽食之後那麼滿足。
雞鳴四更,燃爆竹。
許慕臻依他們支使點起火堆,小容分他幾筒竹節,大家隔着一段距離紛紛将竹子扔進火裡,畢剝之聲不絕。
衆星序列,泯然于熊熊篝火,人間的流美絢爛勝過九重天上。
他們享受往火裡丢東西的快感,又搬出久不用的雜物一齊燒了。張果老摸出一架蒙塵的古琴,正要抛手做個漂亮的投擲,赤毛魔驚惶憤怒地抄住他,“給我放下!”
張果老也怒道:“叫嚷什麼!”
“放下!”
張果老冷笑:“這玩意兒束之高閣,跟死了什麼分别?收着還占地方!”
“我叫你放下!”赤毛魔雙目眦裂,聲如鐘鼓恸天,許慕臻想起哭喪那夜,比起今時此刻還遜些氣勢。
張果老哼出一聲冷氣,不客氣地丢他懷裡。赤毛魔怒目之色轉為疼惜,以衣袖撣撣表面塵土,抱琴入屋,忽而在迎面香閣中,他一眼鎖定陳楚的牌位。
不,當是那牌位靈犀感應般闖進他混濁的眼珠,攝住他。他老來頹唐,直勾勾盯着靈位,似乎能從中重逢昔年绮夢。
明石散人哀歎一聲,“你我無牽無挂,他卻是情癡,何必揭他傷疤?”
張果老嘟囔:“誰故意找不痛快?我以為綠绮送給采璃了。”
孤夫人,名喚花采璃。
“這具不是綠绮,是他年少就用的,至少四十年了。”明石散人望着師弟的身影興歎,“四十年新桃換舊符,唯他守着一座山、一架琴、一個人。”
張果老嘴上不肯軟,神情卻折服。
熄滅篝火,大家早已睡眼酸澀,不再強撐各自回房。
正月初一,小容告訴許慕臻,這天跪拜長輩就能領錢币。
明石散人和張果老早早入座,缤魚的茶果也置備齊全,唯獨赤毛魔遲遲不現身,小容拜了太師公和師父,不願失去太師叔的錢袋子,遂透過半開的窗子看,赤毛魔正伏案書寫,一手撥弦,時寫時彈,古琴形制簡樸,但養護得煥然如新。
小容喚他一聲,不聞,又提高聲音喚了四五聲,他瞪眼望過來,已是通宵未眠。
“破曉了,向您拜年,太師叔。”
他恍然,馬上寫下一串圓圈方框,那是樂譜的專門标記,暢然做完方才起身。從今日起,古琴沉寂數十年終于又與知音合奏。
創作新曲需反複調試、修改,無不齋時常琴音繞梁,衆人聽曲賞梅,甚是惬意。
許慕臻師從李莊姜時,聽李氏的琴音紛繁多變、妖媚冶煉,而赤毛魔性靈,境界開闊,更高一等。
春社祭祀忙完,明石散人突擊檢查,問他學至第幾重。
許慕臻答:“第七重。”
“剛開始?”
“嗯。”
速度已較他當年快不少,但明石散人卻不滿意,“到清明學不完呐。”
七、八、九重玄機奧妙,費時費力,還考驗悟性,保守估算也要八個月。
赤毛魔猜出師兄的用意,“你想讓他參加英雄集?”
明石散人美滋滋地撚動胡須,“悅離神功揚名天下,它與鬼坎神功結合的實力,你不好奇嗎?”
大凡武癡俱涎皮賴臉地找人、求人、逼人切磋,三年一次的英雄集是江湖之人的武舉殿試,盼望在大會嶄露頭角的武林才俊如過江之鲫。
如此盛會,錯過是罪。
有一點尤其說動許慕臻,倘若不能認識己身的高下長短,神功與庸學無異。倘若他沒有進步,何以應對天選?何以向許寄北夫妻問出燕九嶺和容赦的下落?
不去不行。
“英雄集在何時何地?”
“清明後,六韋花山莊。”
許慕臻眼珠子差點掉出來,故作淡定地縮回去,他當然沒忘記湛立威多想宰了他。
此後他徹夜難眠,最後想到一個辦法——把人皮面具糊臉上,這個辦法至少讓他暫時睡幾宿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