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寝室門，空蕩蕩的四人間格外安靜。

兩個室友外出實習，另一個搬去和女友同居，現在整個寝室就剩他一個人。謝霖回舉起手腕，盯着那片隐約泛着金光的皮膚，小心翼翼地喊了聲："傅秋筝？"

房間裡靜悄悄的，連個鬼影都沒有。

"難道這符文壞了？"他納悶地戳了戳手臂。

"何出此言？"

"啊！"謝霖回吓得直接從椅子上彈起來，轉頭看見傅秋筝正倚在他的書桌邊，手裡還拿着《現代漢語》課本翻看。

"你吓死我了！能不能别這麼神出鬼沒的！"

傅秋筝合上課本，眼中閃過一絲困惑："我方才在查閱典籍，想了解現今世道..."

謝霖回突然靈光一閃，翻箱倒櫃找出一個舊手機："給！用這個查更方便！"他興沖沖地開機，"我教你啊，先按這裡解鎖..."

傅秋筝學得極快，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輕點幾下，已經能熟練地打開浏覽器。

謝霖回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迅速浏覽完幾條新聞，不禁感歎："不愧是神仙，學習能力就是強。"

"此物确實便利。"傅秋筝若有所思，"不過靈氣稀薄，怕是撐不了許久。"

"啊？手機要充電的..."謝霖回突然想到什麼，眼睛一亮，"對了！我帶你去吃火鍋吧？保證是你沒嘗過的美味！"

傅秋筝點頭，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謝霖回隻覺眼前一花，再睜眼時已經站在熙熙攘攘的商業街中央，周圍行人來來往往，竟沒人注意到他們憑空出現。

"卧槽！"謝霖回一把拽住傅秋筝躲到路邊，"以後千萬别這樣！會吓死路人的！咱們老老實實走路行嗎？"

傅秋筝不解："騰雲駕霧不是更快？"

"現在都坐地鐵打車..."謝霖回扶額，拉着他往火鍋店走，"記住啊，在人間要低調！"

進了火鍋店，服務員熱情地遞上菜單。

謝霖回熟練地點了肥牛、毛肚和蝦滑，轉頭問傅秋筝："你有什麼忌口的嗎？"

"修行之人不食葷腥..."傅秋筝話沒說完，就被謝霖回打斷："現在和尚都吃肉了！嘗嘗嘛，保證你喜歡！"

上菜時，服務員微笑着說："兩位請慢用。"

傅秋筝正襟危坐，鄭重其事地拱手："多謝姑娘..."

"停停停！"謝霖回差點被茶水嗆到，趕緊打斷他，等服務員走遠才壓低聲音，"現在沒人這麼說話了！你應該說'謝謝'或者'辛苦了'就行。"

傅秋筝蹙眉："如此豈非失禮？"

"這叫簡潔！"謝霖回夾了片肥牛涮了涮，"來，我教你啊——'這波穩了'是誇事情順利，'我靠絕了'是特别好的意思..."

傅秋筝點點頭，學着他的樣子涮肉，卻被辣得眼角泛紅。

謝霖回趕緊遞上冰鎮酸梅湯，看他小口啜飲的樣子，突然笑出聲："你這樣子哪像活了幾百年的神仙，明明就是個剛進城的老古董..."

傅秋筝放下杯子，嘴角微微上揚："那便有勞謝公子...哦不，"他學着謝霖回剛才的樣子，"有勞謝老師多多指教了。"

謝霖回被他這句"謝老師"叫得耳根發燙，連忙低頭猛吃。

熱氣騰騰的火鍋煙霧中，他偷瞄着傅秋筝被辣得泛紅的唇色，心跳又一次不争氣地加快了。

?

他夾着一片涮好的肥牛往傅秋筝碗裡放，突然頓住："等等，我沒告訴過你名字吧？你怎麼知道我叫什麼？"

傅秋筝擡眸：“桌邊的書上，封面寫着"謝霖回"三個字 。”

"哦......"謝霖回讪讪地撓頭，剛想再說什麼，卻見傅秋筝神色驟變。

他的手指猛地扣住桌沿，指節發白，那雙琉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謝霖回身後的方向，瞳孔緊縮成針尖大小。

"怎麼了？"謝霖回下意識要回頭。

"别動。"傅秋筝的聲音壓得極低，右手在桌下掐了個訣，一道金光自他掌心流轉，凝成一柄通體瑩白的短劍，劍身刻滿細密的梵文。

謝霖回喉頭發緊："到底......"

傅秋筝突然擡手，冰涼的指尖在他眉心一點。

刹那間，謝霖回眼前的景象變了——

火鍋店依舊喧鬧，食客們推杯換盞，服務員穿梭其間。

但整個餐廳的上空，卻盤旋着一團濃稠的黑霧，如同活物般蠕動着。那黑霧分出數十道細長的觸須，正緩緩垂落，在每一個顧客頭頂盤旋，像是在嗅探什麼。被觸碰的人毫無察覺，依舊談笑風生，但他們的臉色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下去。

"怨鬼。"傅秋筝的聲音冷得像冰，"在吸食活人的陽氣。"

謝霖回渾身發冷："商業街這麼多人......它怎麼敢......"

"因為它不是普通的怨鬼。"傅秋筝的指尖在劍鋒上一抹，金光乍現，"它是橫死之人的執念所化，怨氣極重......而且，它在找東西。"

黑霧似乎察覺到了他們的目光，突然劇烈翻湧起來，幾條觸須猛地轉向他們這桌。謝霖回後背一涼，仿佛有無數隻冰冷的手順着他的脊梁往上爬。

"它......它在找什麼？"

傅秋筝還未回答，那團黑霧突然收縮，凝聚成一個模糊的人形——一個渾身濕透的女人，長發黏在慘白的臉上，腹部高高隆起，卻破了一個血淋淋的洞。她的眼睛是兩個黑洞，嘴角卻咧開，露出森白的牙齒。

"孩子......"她的聲音像是從深淵裡擠出來的，帶着水聲咕哝的雜音，"我的孩子......"

"它在找它的孩子。"傅秋筝低聲道，"臨死前最後的執念。"

女鬼突然暴起，黑霧如巨浪般撲來！傅秋筝一把拽過謝霖回，佛光劍橫斬，金光與黑霧相撞，發出烙鐵入水般的嗤響。

女鬼尖嘯一聲，散開的霧氣又在遠處重新凝聚。

"跑！"傅秋筝拽着謝霖回沖向門口，可火鍋店的大門不知何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堵淌着黑水的牆。

周圍的顧客全都站了起來，動作整齊得詭異。他們的眼白被黑色浸染，嘴角咧到耳根，齊聲念道："找......到......了......"

謝霖回後背抵着牆，冷汗浸透襯衫。女鬼的身影在霧氣中若隐若現，腹部的血洞蠕動着，仿佛有什麼東西要爬出來。

它突然暴起沖過來，利爪劃破謝霖回肩膀，一瞬間，整個世界突然扭曲——

消毒水的氣味猛地灌入鼻腔。謝霖回踉跄一步，發現自己站在一間昏暗的診所裡。

斑駁的牆皮剝落，鐵架床上沾着暗紅血迹，窗外暴雨如注。

"這是......幻覺？"

角落裡，渾身是汗的年輕女人正撕心裂肺地哭喊："我的孩子......救救他......"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粗暴地按住她："别亂動！大出血了！"

謝霖回想上前，卻被傅秋筝拉住："是她的記憶。"

場景突然切換。女人虛弱地躺在血泊中，看着醫生把一團模糊的血肉扔進搪瓷盤。"死了。"醫生扯下手套，"早說了你這胎保不住。"

"不......"女人顫抖的手伸向盤子，卻被護士推開。

暴雨夜的診所後門，她被連人帶毯子扔進巷子。雨水沖淡了身下的血，她盯着路燈的光暈，瞳孔漸漸渙散......

"啊——！"

凄厲的尖嘯将兩人拉回現實。

女鬼的腹部裂開巨大血洞，黑霧凝成數十隻嬰兒小手向外抓撓。火鍋店的玻璃全部炸裂，食客們七竅流血卻仍在機械咀嚼。

"它要借活人生子！"傅秋筝的佛光劍嗡鳴震顫，"用你的血畫符！"

謝霖回連忙咬破手指，鮮血滴落的瞬間竟自動在空中凝成金色符文。他震驚地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結印的雙手："我怎麼會......"

"天地自然，穢炁分散！"

清朗的咒言脫口而出，謝霖回周身爆發刺目金光。女鬼被照得皮肉消融，露出森森白骨，卻仍執拗地爬向最近的女食客："給我...身體..."

傅秋筝突然扯開染血的襯衫。鮮血在布料上暈開的痕迹，竟詭異地形成胎兒超聲圖像。他指尖蘸血抹過女鬼眼睛："你看清楚！"

女鬼僵住了。

它血窟窿般的眼眶裡，倒映出一個溫馨的畫面：幼兒園滑梯上，紮着小辮的女孩正咯咯笑着。她手腕有塊胎記，形狀與女人臨終前攥着的嬰兒襁褓花紋一模一樣。

"這是......"女鬼腐爛的嘴唇顫抖。

"你的孩子。"傅秋筝聲音柔和下來，"她如今過得很好。"

黑霧凝滞了一瞬。

傅秋筝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她這一世叫小雨。"幻象中的小女孩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甜筒，開心地舔着，嘴角沾滿了粉色的奶油。

原本翻騰的怨氣突然靜止，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女鬼佝偻的身軀慢慢挺直，腐爛的皮肉開始脫落，露出下面清秀的年輕面容。她眼中的血色漸漸褪去，恢複成常人的黑白分明。

"她......"女鬼的聲音不再嘶啞，帶着母親特有的溫柔，"她怕黑嗎？"

傅秋筝搖搖頭："不。她床頭總是亮着一盞燈。"

一滴清澈的淚水從女鬼眼中滑落。纏繞她的黑霧如春雪般消融。火鍋店裡的血腥味漸漸被一股淡淡的花香取代，像是雨後的栀子。

謝霖回怔怔地看着這一幕。

他看見女鬼的指尖最後輕撫過幻象中小女孩的發梢，雖然根本觸碰不到，卻仿佛已經感受到了那份柔軟。她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死後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真好......"女鬼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原來她......這麼快樂啊......"

随着最後一個字落下，她的身體化作無數光點，在火鍋店内輕盈地飛舞。

那些光點掠過每一個還在茫然四顧的食客，他們眼中的血色随之消散，呆滞的表情重新變得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