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兒？"林潇聽聞此稱呼，心頭一顫。鄭德全從不曾如此稱呼她，平日裡對她不冷不熱，隻在需要她為自己謀取利益時才會勉強露出幾分笑容。今日為何突然改口？莫非是太後已掌握了什麼？

鄭德全走近，濃重的熏香氣息令人作嘔。他聲音壓低："太後今日心情不佳，三位大臣因言語冒犯已被罰俸半年。你且小心應對，莫要觸了黴頭。"他伸手為林潇整理衣領，那親昵姿态令林潇不由自主地後退半步。

"義父言重了，微臣自會謹言慎行。"林潇不動聲色地掙脫，指尖卻悄然觸及袖中玉佩，确認它仍安然無恙。這枚玉佩是她如今唯一的保障，若情況危急，或許能救她一命。

慈甯宮内，檀香缭繞，金絲楠木的屏風将大殿分割成前後兩部分。太後端坐于鳳椅之上，身着紫色團龍紋錦服，頭戴鳳冠，面色威嚴。兩側侍立着十餘名宮女和太監，個個低眉順眼，大氣不敢出。

見林潇入内行禮，太後眼中閃過一絲莫名光芒，卻不急着開口，隻是緩緩飲了一口茶，讓林潇在殿中跪了足足一刻鐘。

"林潇，"太後終于開口，聲音不疾不徐卻威嚴十足，"近來你與蘇家往來頻繁，可有什麼要向哀家解釋的？"

"回太後，微臣與蘇大人同朝為官，公務往來實屬尋常。"林潇不卑不亢地答道，額頭已有細汗滲出，卻強忍着不去擦拭。

太後輕輕拂過手中沉香木扇，冷笑一聲："是嗎？哀家聽聞你不僅與蘇敬往來甚密，與蘇家小姐也頗為親近？前日在梅園賞花，她對你可是青眼有加啊。"

這問題直指林潇與蘇雲錦的關系，林潇心中警鈴大作。太後竟然連她與蘇雲錦在梅園的偶遇都知曉，看來太後的眼線遍布京城。她不露聲色地回答："蘇小姐才學過人，微臣不過偶有請教，并無僭越之處。太後明鑒，微臣為人謹慎，絕不會做出有辱門風之事。"

"謹慎？"太後輕笑，聲音忽而轉冷，"你可知蘇雲錦那丫頭，近來言論大膽，思想荒謬，有違禮法。《女則》有雲：'女子無才便是德'，她卻偏要标新立異，甚至私下議論朝政。與她過從甚密，恐對你名聲不利。"太後的目光如刀，似要刺穿林潇的心思，"哀家待你不薄，自然是為你着想。"

林潇心知太後是在試探她的立場，不動聲色道："太後教誨，微臣謹記。微臣一介書生，承蒙太後栽培，自當謹守本分，不敢妄議朝政。"

太後凝視林潇半晌，忽然話鋒一轉："說起來，哀家命人查問你的身世，竟發現許多奇怪之處。"太後放下茶盞，字字如冰，"你父親林崇山被貶後，為何偏偏将你送到鄭德全名下？他堂堂前朝大學士，門生故吏無數，為何選擇一名太監作為你的靠山？"

一瞬間，林潇腦海中閃過五年前那個雨夜——

彼時她十一歲，被父親逼迫着日日練習男子禮儀。父親對她要求極嚴，稍有不符男兒身份的舉止，便是一頓痛打。那晚她趁父親外出，偷偷卸下男裝，在後院池塘邊賞月，享受短暫的自由。

不料被一名新來的丫鬟撞見。丫鬟看到一個穿着男裝的少女，驚呼一聲便要逃走，林潇慌忙追上前去解釋。丫鬟驚魂未定，卻答應為她保守秘密。

誰知次日清晨，那丫鬟被發現溺斃池中，府中人皆以為是她不慎落水。直到三日後，林潇無意中聽見父親與管家的對話——

"那丫頭看見了不該看的，留不得。"父親聲音冰冷，不帶絲毫感情，"日後府中再無人可知潇兒真面目。這事你親自處理，不得走漏風聲。若有人再起疑心，不必請示，照辦便是。"

"老爺放心，都已安排妥當。"管家低聲回應，語氣中滿是恭順。

那一刻，林潇徹底明白父親為保全家族名譽與她的"男兒身份"能做到何等地步。從此她決心盡早離開林家，遠離這個視她為傀儡的父親。而機會很快就來了——父親為重返朝堂，竟将她送給太監鄭德全做義子，以換取進身之階。

回神之際，林潇面不改色："回太後，家父林崇山被貶後，欲重返朝堂，恰逢鄭總管尋訪才俊以充實府中門客，故托鄭總管照拂微臣。"她刻意避開真相，隻說了父親的政治盤算。

太後目光如炬，在林潇臉上逡巡片刻，忽然轉向鄭德全："德全，此事你怎麼說？林崇山當年被貶，可是因谏言觸怒先帝。他為何會選你為子嗣托付之人？"

鄭德全面色如常，顯然早有準備："回太後，林崇山确因仕途失意，将此子托付于老奴。當年老奴曾在翰林院任職，與林大人有一面之緣。林大人知老奴精通詩禮經典，能教導公子進學，故将公子托付。念在舊日情分，老奴便收為義子。此子聰慧，确有才能，對老奴也算盡心。"言語間透露出對林潇的實用态度，絲毫不見半點養父對義子的疼愛。

太後雙眼微眯，似乎在判斷二人話語的真僞："林潇，你自幼随父讀書，又在鄭德全處長大，想必對聖賢之道頗有心得。你可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意？"

林潇恭敬答道："回太後，此乃孔子所言，意為君當盡君之道，臣當盡臣之責，父當盡父之義，子當盡子之孝。唯有各安其位，方能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