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潇按照約定,上到二樓,在靠窗的一個僻靜雅座,看到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兩年不見,林崇山蒼老了一些,兩鬓已染上風霜,但那身讀書人的清癯風骨和眉宇間的執拗卻絲毫未減。他穿着一身半舊的儒衫,正望着窗外出神。
林潇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去:“父親。”
林崇山猛地回過神,看到女扮男裝的女兒,有欣慰,有審視,最終化為一種理所當然的命令口吻:“潇兒,你來了,坐。”
林潇在他對面坐下,并未言語,隻是靜靜地看着他。
“我聽說,你已經離開了鄭德全?”林崇山開門見山,語氣中帶着一絲急切。
“是。”林潇平靜回答。她與鄭德全決裂之事,在京城并非秘密,父親能知道,不足為奇。
“好!好啊!”林崇山顯得有些激動,“我就知道,我林崇山的兒子,絕非池中之物!那閹賊不過是你暫時的跳闆,如今你得聖上青眼,前途不可限量!”
他口中的“兒子”二字,刺痛了林潇的心。
她放在桌下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面上卻依舊維持着平靜:“父親今日約我前來,所為何事?”
林崇山看着女兒如今的沉穩氣度,滿意地點了點頭,随即話鋒一轉,“潇兒,如今你已非吳下阿蒙,是時候為我們林家,為父做些事情了。為父這些年隐居在外,受盡冷眼,如今你出息了,也該想辦法,讓為父重回朝堂,恢複我林家昔日的榮光!”
果然如此。
林潇心中冷笑一聲,她的這位父親,從未真正關心過她的死活,在他眼中,她始終隻是代替弟弟、光耀門楣的工具。
“父親,”林潇擡起眼,直視着林崇山,“恕難從命。”
“你說什麼?!”林崇山霍然變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可知你在說什麼?我是你父親!讓你為家族出力,天經地義!”
“我如今的身份,是朝廷欽差,奉旨查案。利用職權為家人謀取私利,是為不忠。”林潇一字一句道,“父親當年教導我的君子之道,難道都忘了嗎?”
“你……”林崇山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臉色漲得通紅,指着林潇的手微微顫抖,“好,好一個林潇!翅膀硬了,連父親的話也不聽了!你别忘了,是誰把你培養成才的!”
“我從未忘記。”林潇的聲音低沉下來,,“父親的‘培養’,女兒刻骨銘心。但也請父親明白,我不會,也不能用如今的身份去滿足您重回朝堂的私欲。”
雅間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林崇山氣得渾身發抖。
許久,林潇才再次開口,語氣緩和了一些,“父親若想回京,我可以安排。我在京中的府邸尚有空房,父親可以暫住,頤養天年。日常用度,我會供給。這是我……,唯一能盡的孝道。”
林崇山看着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兒子”,如今的林潇,确實不再是他能輕易掌控的了。但能回京,總比困在這江南強。回到京城,靠近權力中心,總還有機會。
“……好。”林崇山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就依你所言。”
林潇心中松了口氣,她站起身:“案牍在身,不便久留,先行告辭。待此間事了,回京後我會派人接您。”
說完,她不再看林崇山一眼,轉身離開了雅間。
她快步走回臨時府邸,剛踏進院門,便看到秋芷行色匆匆地迎了上來。
“公子,”秋芷壓低聲音,湊到林潇耳邊,語氣急促,“剛收到京城密信,葉公子傳來的消息——”
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了,幾乎隻有兩人能聽見:
“‘青竹蛇已入江南水澤,伺機而動’。”
青竹蛇,是他們内部對鄭德全的代号。
林潇的心猛地一沉。
鄭德全,果然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