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終于将他手臂繞過肩頭,才發現他後背已被冷汗浸透。
兩人跌跌撞撞挪向床榻時,溫瑾瞥見案頭那團染着朱砂的宣紙。
最上層的“曾野”二字墨迹如刀,最後一筆生生劃破三層熟宣,洇開的墨點似燭淚般凝結在宣紙上。
猩紅的叉痕覆蓋其上,朱砂混着酒液凝成血痂一般的痕迹,将那個名字定死在紙間。
蕭珏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節死死攥住溫瑾的領口,她被迫俯身貼近他劇烈起伏的胸膛,聽見他破碎的低語混着酒氣貫入耳蝸:“我,我要讓曾家......全都陪葬......”
滾燙的液體滴落在溫瑾手背上——那是蕭珏眼角滑落的淚。
溫瑾似被燙到一般甩開他,随之而來的是心底一抹涼意升起,她蹙眉凝望着蕭珏的面容,有些脫力地扶着床欄緩緩坐下。
原來他拒絕賄賂招降,竟然是想滅人滿門?!
曾野與他有何仇怨,他要如此報複。
*
第二日蕭珏已經拿定主意,直接攻打,不必招降。
衆部将皆是不解,欲要再言,卻被蕭珏屏退。
殿下既然有命,自然不能不從,這上邽城孤立一處,想用調虎離山聲東擊西等策略是不成了,好在正因它孤立一處,又是小城,強攻也并不難,即使不攻打,圍城也能圍死曾野。
不過令衆人未料到的是,強攻數日絲毫未起效果。
最初時,曾野出城迎戰,被馮武與袁旭二人打敗,此後拍馬入城,多日堅守不出。
但凡梁軍出動要強行攻城,便是箭矢如林,令人寸步難行。
一時之間,竟然僵持住了。
卻說這邊,曾野從一開始便未想過投降,從得知朝廷主力被牽制在箕谷,蕭珏卻直奔隴右時,他便已經在做最壞打算了。
城中不僅屯了大批糧草箭矢又修築了羊馬牆,将城牆改為裡外兩層。
蕭珏想要強攻下來定不會那麼容易,若是要圍城逼降也勝算極低,隻待朝廷主力脫出手來便可及時回援,彼時兩廂夾擊,定讓蕭珏有來無回。
其實他在大燕并不得志,他的官場生涯從四年前便到頭了,此生若是想得寸進難如登天,臨陣倒戈或許是最佳選擇——如果蕭珏願意接納他的話。
但曾野知曉,此事絕無可能。
他被從朝廷發派到如此西北荒涼之地,皆是全拜蕭珏這小白臉所賜。
彼時他還是前朝屯旗校尉,長安之亂,他護送帝後公主以及皇太孫等一衆皇親國戚出城,他料想長安之亂很快便可平,不會出大的岔子,最終他定能憑護衛之功直上青雲。
殊不料被東胡兵馬與趙焱之兵夾擊,窮途末路之際,他便取了帝後首級以投誠。
趙焱大悅,允他左軍統領之位。
蕭珏便在此時領兵殺了出來,曾野立即做出臨敵之勢,然而這位驕矜的皇子出乎意料地情緒崩潰,從馬上跌落下來,抱着帝後的首級痛哭不止。
他正要令部下伺機而動,趙焱卻擡手将他制止。
不過蕭珏并未承情,他帶着一種必死的心直取趙焱首級而去,兩軍瞬間厮殺在一起,但梁軍畢竟勢弱,蕭珏又已經昏了腦袋全無指揮,他此舉無異于飛蛾撲火。
曾野這邊新降之人更是為示忠誠奮力拼殺,蕭珏最終被數杆長槍透體而過,梁軍全軍覆沒。
曾野猶記得那日殘陽如血,樹巅烏鴉啊啊而鳴,蒼涼的朔風如裹挾寒鋒自北方吹來,一刀刀似要把跪坐在地上的少年刻成雕塑,鮮血自穿透了他身體的槍尖流下,滴落進塵土之中。
曾野要去查探他鼻息時,隻見他的眼眸并未阖上,其間迸發着令人膽寒的異光。
趙焱最終下令收斂所有皇親國戚的屍首,班師回朝,卻在此時又有一隊勢單力薄的梁軍沖出,飛蛾撲火一般尋死。
領頭之人是大公主蕭月曦,這讓曾野膽寒不已,蕭家姐弟皆是絕色,他在被趙焱困住準備反水之際便淩辱了她,後又将她賞賜于一衆部下,結果有人護她而逃,他以為她已走遠了,豈不料竟出現在這裡。
更為可怖的是,這公主和趙焱有婚約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