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自己的魂靈被攝在原地無法動彈,她無法支配這具身體,卻能清晰的感受到如同每一寸神經都在燃燒的劇烈痛苦,可以感受到胸腔中傳來無法承受的撕心裂肺。
無力,悲涼、屈辱、憎恨……這種本不該屬于她的情感透過這具蕭珏的身體一寸寸侵蝕着她的情感情緒,她第一次想要手刃一個人,現在,即刻,馬上!
可她支配不了這具身體,沒有魂魄意識能夠支配這具身體。
那殘存的仇恨的意念是不夠的,它僅僅隻能将那份痛苦通過軀體導入溫瑾的魂靈中而已。
然後,讓溫瑾原本輕靈的魂魄變得沉重,甚至被仇恨染地污濁。
溫瑾的意識不堪重負地沉陷下去。
那具身體,目眦俱裂的雙眼緩緩合上,不屈的倔傲的頭顱終于垂下,松開的手心中是被指甲嵌出的血痕。
當她再次睜眼時,這種無力的憤怒與痛苦以及增恨并未消減半分,反而越發強烈——她發現她被困在了蕭珏的身體内。
不,确切地說,是被困在了他的回憶中。
如血的殘陽挂在天邊,但這不是曾家滅門的那一日,而是長安城郊的那一日。
溫瑾感到嗓子的嘶痛,她聽見凄厲的哭号從自己——确切說是蕭珏——喉頭嘶吼出來,他的懷中抱着昏迷的蕭月熙。
她的發絲淩亂,衣衫破碎,半邊臉高高腫起,唇角滲血,本該白皙幹淨的肌膚青紅瘀傷齒痕交錯,她了無生念,比死亡還寂靜。
而周圍是一衆面色沉痛,甲胄斷裂兵戈殘缺的士兵。
他們有一部分是不願與曾野同流故而叛出隊伍的士兵,但他們隻來得及救下公主,其餘皇親國戚估計已經……
他們沒有往下說,蕭珏也恍若未聞,他用披風緊緊裹着阿姐,将她按進懷中,淚水從他荒蕪悲怆又空洞的目中湧出,劃過他稚嫩憔悴的面龐。
因為他維持一個姿勢久久不動,士兵們開始躁動起來。
為首的幾個跟着蕭珏一起從長安出來的将領,他們都是太子的部下,太子方遭遇不測,臨終前唯一遺命是讓他們聽命于晉王殿下。
然而這個含着金湯匙出生,又自幼被父母兄姐寵溺的,年僅十八歲的少年,已經被死亡與戰争吓傻了。
可憐太子殿下為救他而亡!
他們或是不忿,或是恨鐵不成鋼地低語,戰事不利帶來的糟心和愁緒混在他們的言語與來回不安的踱步中。
有人直接粗着嗓子問:“殿下,您總得有個主意吧,不能讓我們這些老東西跟着你瞎跑。”
然而不等那人說完,便有另一人沖着那人用不大不小蕭珏正能聽到的聲音道:“你指望他?他連兵都沒帶過,他能有個什麼決斷。”
又有一人道:“我看啊,殿下是年齡太小,已被吓傻了,我們還是自己商議吧。”
“也是,殿下細皮嫩肉,養尊處優,和我們這些戰場上拼殺過的大老粗不同。”
“沒辦法,人長得越好看越是靠不住,畢竟繡花枕頭可不就隻一個好看的作用麼。”
“好了,好了,大家怨氣别亂撒,我們得想想下一步該如何,即使全部戰死,我們也要确保殿下無恙。”
最後一人實在聽不下去,一邊出來喝止幾位将領越發不恭的言語,一邊引開話題。
結果他不說這話還好,他此話一出,大家更是不忿,他們可以戰死,但不能為了一個被戰争吓傻六神無主的繡花枕頭戰死。
故而他們的埋怨之聲愈發大了起來。
溫瑾同蕭珏一般無二聽着這些言語,“小白臉”,“繡花枕頭”,“草包”,“中看不中用”,甚至“銀樣镴槍頭”這樣不堪入耳的詞彙都出來了。
蕭珏若無所覺一般,溫瑾心頭卻像是被淩遲一樣,他已經承受了太多了,為什麼他們還這樣說他?!
溫瑾感受着蕭珏的情緒,發現他仍然被痛苦與憤怒以及仇恨煎煮。
待那些将領聲音漸歇,蕭珏下令從曾野部叛逃出來的士兵帶路,他要去救父皇母後。
他這一命令又引起大家異議,此時去和曾野硬碰硬是下下之策,他們是一群從長安逃亡出來的殘兵敗将,經過一夜的厮殺,士兵都已疲敝不堪,而且接連慘敗,太子殿下更是被殺,現在去和曾野的精銳部隊正面沖突無異于自取滅亡。
更何況,曾野能倒戈這麼快,必然是得知了趙焱即将領兵追來的消息,他們與曾野對戰,萬一遇到趙焱的軍隊,後果将不堪設想。
他們七嘴八舌苦口婆心地勸谏這個太過年輕稚嫩的殿下,希望他能聽他們的,南下避難。
“曾野叛變,說句難聽話,皇上恐怕已經不在了,您是蕭氏最後的血脈,您第一要務是保全自己。”
“對啊,殿下,我們這些老将豁出命也會護您周全,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現在去對敵曾野,不是自投羅網去送死嗎?”
“我們死了不要緊,但您不能出事啊,不然我等就是到了地下也無顔面見列位先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