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雲将禦藥房打掃幹淨,餘光卻瞥見桌上的醫書,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今日所背的方子,但有一頁遲遲無法記起。大概因為那時榮公公來尋她,她隻匆匆看了幾眼,待榮公公走後忘記了這事,翻頁跳過了。
心頓時癢了起來。她環視了四周,并無一人,暖夜中,心中想着,她隻是看一眼,看完那個不記得的方子就收書。
這樣一想,理智的防線便崩潰了一處。
她順從着内心,從房中找出除蟲香,并将其點燃分插在桌邊的四角。
前些日子天氣變暖,禦藥房蚊蟲也多了起來。桂秋和梅冬被蚊蟲所擾,求着玄雲給她們制些驅蟲的香。玄雲便将菖蒲和艾草切碎,與蠟油融合,塑成細細長長的模樣,制成了簡單的除蚊香。
隻是宮人們的房中禁止火光,于是玄雲又給她們一人制了一個香囊,将藿香、薄荷、紫蘇、八角、茴香等驅蟲草藥填充在香囊内,令她們挂在床前。
幾點猩紅的火光亮起,白煙慢慢升起。
玄雲将陶油燈點燃,将醫書攤開,就着屋檐的燈籠和陶油燈微弱的火光看了起來。
但人心總是不滿足的,看完了這個,還想看下一個,玄雲邊記邊思索其間的藥理,越學越覺藥理知識的廣博,一時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玄雲一向是個自持的人,但此時此刻沒有一人,如此令人安心的孤獨,又怎不叫人沉迷。
人的自制力翹邊,理智的防線很容易被攻潰,欲望就此滋長。
隻是不知從何時起,她隻覺渾身上下像是有針在紮,這種感覺令她頸後生出涼意,就像是在被一個人注視,在刹那間,她忽地回神,猛地擡頭,看向那注視的來源。
來人站在暗處,看不清樣貌,隻能看見他穿着石青錦緞圓領右衽常服,腰間束着一指寬同色系的白玉腰帶,隐隐可見其上金光流轉,玄雲目光一凝,正要細看,可那人好似發覺玄雲的注目,從暗處走出。
原來是蕭景棋。
他的臉上還是帶着玄雲并不陌生的笑意,隻那雙眸子在黑夜中暗得發沉,沒有絲毫光亮。
玄雲不知為何他會來此,但已來不及錯愕,蕭景棋已幾步走到玄雲的身邊,看着玄雲。
玄雲本能地半蹲行禮,而蕭景棋卻占了玄雲的椅子,就勢坐了下來,朝玄雲揮了揮手,叫她不必拘禮。
他翻了翻玄雲放在桌面上的醫書,片刻,擡頭對玄雲道:“祝禦侍在禦藥房還是過得頗為自得,金德先前還擔憂你在禦藥房不能适應,要将你調到朕身邊做貼身侍女。現下看來,幸而朕沒有答應金德,要不然就耽誤了一位未來的女醫聖手了。”
蕭景棋說時面上并無什麼不對,但玄雲聽起來卻不知為何有一絲陰陽怪氣的意味。
直到現在,玄雲才知曉,這金内監曾經為了撮合她和皇帝竟然還費了心力,這簡直是讓人啼笑皆非。
她并未理會蕭景棋這莫名的話語,沉默了片刻,直接道:“陛下,您找我是有何事?”
蕭景棋手上翻書的動作一頓,面上的笑也微微凝住,“朕無事便不能來了。”
玄雲沉默。
蕭景棋面上的笑容徹底消解了,隻一雙眼睛盯着書面,一股極為沉悶的氛圍彌漫開,就像山火噴發前的沉默。
但什麼都沒有發生。
半晌,蕭景棋擡頭,對玄雲笑了一下,“朕餓了。”
玄雲眨了眨眼,有些錯愕。
她的敏感讓她很敏銳地察覺蕭景棋的情緒不對,但這份情緒也影響了玄雲。
她的心裡頓時湧出了一股極為奇怪又危險的感覺。
腦中頓時生出了一個不妙的想法,思緒開始因為這個想法變得混亂,她強捺住這個念頭,盯着黑漆漆的夜色,平靜下來。
片刻,她對蕭景棋微微一笑,“那我去喚金内監來。”
說罷,便要往蕭景棋來的那處回廊拐角走去。
藏在拐角處正偷窺的金德吓了一跳,不知為何二人說話說得好好的,怎麼那祝莺就要往自己這裡來了。
但玄雲卻止住了步子,因為一隻手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手卻很快松開,不過幾瞬,卻足夠讓她停下了。
“你今日不是做了野菜餅吃了嗎?一個野菜餅都沒有了嗎?”
蕭景棋漫不經心道。
沒聽到玄雲的回答,他也不在意,盯着一團墨般的黑,大拇指無意識地翻着書角,繼續道:“朕今日沒有吃晚膳。”
他頓了下,加了句,“直到現在,朕滴水未進。”
最後一句話,說得實在有些可憐,一個帝王到現在滴水未進,玄雲是不相信的,隻是這般誇大的說法,似乎是害怕玄雲拒絕。
拒絕?這一瞬間的念頭讓她覺得荒謬至極。
她一直都知曉皇帝在禦藥房安排了人監視她,但沒想到此時皇帝會将這事光明正大地說出口。
但他既已說出,看來今晚給他做晚膳這件事已是避無可避了。
黑夜之中,隻有兩個人,連空氣中似乎都浮蕩着一種欲說還休的氛圍。這自是玄雲不願意見到的。
她往側邊走了幾步,與蕭景棋拉遠了距離,極為恭敬地躬身行禮道:“陛下,野菜餅已經吃完,若陛下不棄,今日還剩些面粉,奴做成野菜湯面給您,您看可否?”
方才的氛圍便在這恭敬的話語中消逝了。
蕭景棋今日前來本也不是為了吃那野菜餅。
見玄雲的舉動,那心中尖銳的一塊越發銳利,似乎要将他的心戳破。
但當他聽到玄雲說願意給他做食,心裡那有些突兀的尖尖,棱角頓時平滑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