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軀邁過域面,眼珠子與渾濁的域口相合,猶如墨水灌進眼中,怪異,但并不難受,待她完全地浸入後,身子便輕了。
柳晏如展開手一看。以魂魄的形态,因而她當下是柳晏如的面貌與身形。
好在這裡就像夢境,出現一個已死之人也不奇怪。她向着一個方向走去,眼前仍是一片白光,腳下卻漸漸出現了水聲,她在涉水而行。而後,水的觸感沒過小腿,冰涼,沉重。
她的步伐沒有變緩,仍是向着一個方向行駛着,無形的水轉瞬滅頂,雙眼開始發酸,不等柳晏如掙紮,上下倒置,白光化作雲層,她破出雲霧,向下墜落。
驚醒。
但沒有醒。
柳晏如坐起身,眼前……是常音山洞室,還是青榮山洞室。她滞了滞,喚道:“薛讓塵。”
“師尊!我在外面呢!”
是常音山。
她呼出一口氣,向洞外走去——卻見滿山荒枯,薛讓塵跪在一棵樹下,不停地刨着土,柳晏如走上前,說:“幹什麼呢?”
“師尊師尊,”薛讓塵似乎是挖到了想要的東西,轉過頭,笑道,“我挖到了。”
柳晏如看着轉過來的一張臉,默了很久,“挖到你的眼珠子了嗎?”
“嗯嗯。”
不愧是靈域。柳晏如退開身,這夢裡的薛讓塵卻站起身,空洞的眼眶對着她,戚戚道:“師尊,你怎麼了?你不要我了嗎?”
老實說,柳晏如很久沒做夢了,更别提還夢到稱她為師尊的薛讓塵,見薛讓塵湊過來,她向後躲,躲了幾下,背卻撞上什麼東西,有什麼東西濺在她臉上。
柳晏如一摸,是血。
她轉過身,見滿山遍野枯站着缺胳膊少腿、半頭沒肉的死屍。
肩被拍了一下,柳晏如扭頭一看,已是正常模樣的薛讓塵滿臉驚惶,撈着她的手就狂奔,“跑啊師尊!!”
他一扯她,柳晏如頓時扁成了風筝,手臂越來越細,被薛讓塵拽着飛上天。地上的他越來越遠,追在後面的烏泱泱的死屍也越來越遠,柳晏如想,既然這是夢,那為什麼不能她把他拽天上去?
反正沒拽上去。
她遠遠看見下方的薛讓塵已經跑到懸崖處,不帶一絲猶豫就跳了下去,她沒有下降,細線越來越長,越來越細,薛讓塵的身影逐漸縮成塵粒般的一顆小點,摔在崖底,那些死屍便也如瀑布般墜下。
薛讓塵又站起身,拽着風筝線沿着河溝奔跑。
跑過白晝,跑過黃昏,跑到黑夜。
柳晏如形的風筝有些疲倦,翻了個面朝天,卻忽然發覺天幕離她很近,每一顆星星都貼她貼得很近,就像是伏在天幕的邊緣,明目張膽地窺視她。
她的另一隻手被它們拽住了。
于是薛讓塵拉不動她,同這些巨人較量,卡在了原地。
柳晏如的一隻眼睛落到背面,她看到屍潮淹沒了薛讓塵。
另一隻眼睛瞪着這些星,它們用薛讓塵的聲音尖叫,面部蠕動着,一顆、兩顆、三顆……無數顆眼睛破面而出,盯着她。
柳晏如隻覺得渾身發麻。
她想起了什麼,她卻隻記得有那麼一幕,失去了所有細節。她試圖捂住眼睛,但兩隻手都被拽着。
于是她瞪着眼睛,一直凝望着、被凝望着。
直到她看見有一顆星星橫沖直撞着,屁股後面跟着尾焰,撞毀群星,群星的殘骸向地面砸了過來,堪堪擦過風筝,将下方的死屍炸得肢體亂飛。
柳晏如兩隻眼睛都掉到了背面,她定睛一看,薛讓塵還活着。把自己抱成一團的薛讓塵驚訝地站起身,擡頭向着天上的柳晏如揮揮手,快樂地放起了風筝。
唉。
柳晏如喃喃道:“奇怪,為什麼我的境遇裡隻有你?難道是因為你恰好也在裡面?”
聽到這個,地面的薛讓塵隻迎風大聲回着:“不知道啊啊啊啊啊咕噜噜噜噜——”
草長莺飛,原來是個二月天。
這次薛讓塵擡頭,頭顱卻變成了星辰的殘骸。柳晏如還是驚了一下,問:“你怎麼又變樣了!”
薛讓塵嘿嘿地摸摸頭,“剛剛被砸了一下!”
柳晏如:“……那你挺倒黴的。”
她說完,發現自己的身子也有點沉,眼睛在身體裡轉了一圈,才發現,她也變成了星辰的殘骸!意識到這一點後,身子一沉,倏地飛向地面,轟地砸出了一個大坑。
她朝下一望,看見薛讓塵,才曉得自己至少有一丈高了。薛讓塵牽住她,一大一小的師徒二人繼續向前狂奔。直到白光再次大綻,吞噬了一切。
柳晏如繼續向前走。
一縷青煙掠眼,欻然幻化為輕紗,柔柔地拂過面頰,柳晏如捧住,她還在分辨是誰,卻嗅到了一股腐臭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