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月紅着眼睛,淚光泫然地看着面前的青年。
這是她尚在襁褓裡就認識,從小喜歡到大的心上人。可現在他們卻成了苟且的,算什麼?
晏澄洲無措地伸手,解下自己的披風,将她攏進懷裡,低頭問:“冷不冷?”
她眼睫顫顫,整個人縮在寬大的披風内,越發顯得嬌小可憐。
晏澄洲壓低了聲線,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一些,“抱歉,是我一時不察,害你陷入險境。月兒,你放心,今日的事,我定會給你個交代。”
厚沉的披風帶着他的體溫,沉甸甸地蓋在她的身上,秦淮月嘴唇顫抖,鼻子又是一酸。
她終于繃不住情緒,将腦袋靠在他的胸前,痛痛快快地哭了起來。
晏澄洲緩緩擡起手,卻又不敢抱她,他害怕惹惱了她,她會再次将自己推開。
發洩之後,秦淮月深吸了一口氣,旋即恢複了冷靜。
“晏筠,沒有哪個女子,會容忍自己丈夫身邊有第二個人存在。侯夫人是這樣,我也是。”
“從今往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我不再追究你為何投降,你也不要繼續為難婳婳了,她于我,于你母親有恩,先帝做的事,不能算到她的頭上。”
晏澄洲瞳孔一縮,慌張地抓緊了她的手:“月兒,你不想要我了嗎?”
秦淮月苦笑:“晏筠,是你先不要的我。”
晏澄洲顫聲道:“那今後,你打算怎麼辦?你難道想要一輩子都跟在皇後身邊嗎?”
秦淮月暗下眼眸:“等江婳年紀大一些,在北雍站穩了腳跟,我就回金陵去,守着你爹娘、祖母的墳。等我老了,就随便找個人嫁了,粗茶淡飯也好,錦衣玉食也好,隻要他肯對我好,我就情願。”
晏澄洲喉嚨陣陣發緊:“那我呢?”
秦淮月笑笑:“這五年你是怎麼過的,以後就怎麼過,你好好做你的靖遠侯,隻要你平安順遂……”
“這五年,我是怎麼過的……”
他的聲音竟帶了一絲哽咽:“月兒,你知道這五年,我是怎麼過的嗎?”
“這麼多年,我沒有睡過一個好覺!隻要我閉上眼睛,我腦子裡就全是、全是血!我爹娘的血,還有晏守川的血,還有安哥兒、祖母,還有你……”
他嘴唇顫抖,說得語無倫次,“你以為,是我有意要負南邺嗎?是南邺負我晏家在先!”
晏澄洲目光哀恸,滲着淚光的眼睛極盡哀戚,仿佛下一刻便要支離破碎。
他牢牢扣着她的肩,将她禁锢在逼仄的牆角,兩人挨得極近,彼此呼吸可聞,她甚至可以嗅到他身上那種好聞的松枝味。
秦淮月胸口劇烈地起伏着,扭過頭,強迫自己不去看他的眼睛。
明明已經做好同他橋歸橋路歸路的打算,可是看到他這副自暴自棄的樣子,她還是忍不住會心疼。
晏澄洲擰着她的下巴,強迫秦淮月與他對視。
秦淮月臉上淚水漣漣,貝齒緊扣,将柔嫩的唇咬出了血痕。
他盯着她看了許久,聲音帶着一種病态的癫狂,忽然飄忽地笑了:“月兒,你别想棄了我。”
他松開她的肩,推門而出,跌跌撞撞地融入了黢黑的夜色。
芙蓉院。
晚風吹皺了荷塘内的一池碧水,才露尖尖角的花骨朵頭重腳輕,在冷風的傾軋下簌簌發抖。
檐下的青紗燈籠被風吹得來回搖晃,映照出女子姣好的面容。
妝台前,賀秋娘拈着針線,正專注地繡着一方藕色的絲帕。她引線的動作十分笨拙,稍不留神,手指便被紮出了幾滴血珠。
賀秋娘蹙起眉,将指含在口中,吮了兩吮。
銀佩心疼地道:“夫人,您這是何苦呢?都這麼晚了,不如先歇下吧。再這麼熬下去,您的眼睛都要熬壞了。”
賀秋娘搖搖頭,倔強地道:“不必勸我,我能繡好的。”
銀佩歎了口氣。
當年,侯爺被大将軍俘至上京,賀秋娘那時候還是将軍府的小姐,便一心戀慕着他。大将軍寵愛妹妹,舍不得在婚事上委屈她,賀秋娘便如願以償地嫁給了侯爺。
府上人人都知侯爺愛蓮成癡,夫人為了讓侯爺歡喜,日日苦練女工,可繡了這麼多年,還是繡不出一朵活靈活現的蓮花。
成婚五年來,侯爺從來沒有給過夫人好臉色,夫人一開始還強顔歡笑,後來竟也漸漸習慣了他的冷漠,雖然同住一個屋檐下,兩人卻形同陌路,貌合神離。
銀佩思緒浮沉,芙蓉院的門卻被砰地一聲踹開了。
賀秋娘的手蓦地一抖,針尖刺穿皮肉,痛得她輕呼了一聲。
晏澄洲臉色陰寒,眉宇間透出一股狠戾,目光晦暗地看着二人。
兩扇烏木門被撞得吱吱呀呀,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
銀佩吓得面色慘白,“侯、侯爺……”
晏澄洲徑直向賀秋娘走來,一把擰住她的腕,将她從妝台前扯了起來。
賀秋娘痛得連連驚叫,她咬住牙,細眉皺成一團:“夫君,你這是做什麼?”
晏澄洲将她狠狠掼在地上:“賀秋娘!你在我面前裝什麼糊塗!派人推月兒下水,難道不是你幹的好事?”
賀秋娘被他推得一趔趄,後腦勺磕在妝台上,菱鏡、胭脂、香膏等物噼裡啪啦地砸下來,碎得滿地都是。
飛濺的碎片刺破了她的頰,一行鮮血順着顴骨蜿蜒而下。
銀佩瑟瑟發抖,雙腿跪在地上,膝行到賀秋娘跟前,哭喊着說:“侯爺息怒!夫人在府中這麼多年,一直安分守己,從未有過出格之處,侯爺定是誤會夫人了……”
晏澄洲負着手,居高臨下:“怎麼,敢做不敢當嗎?”
賀秋娘一言不發,撐在地上的手緩緩收緊。
換作以前,他稍稍對她說幾句重話,她就委屈得不行,一個人能哭上小半個時辰。
此刻,賀秋娘卻出奇地冷靜。
她擡起手,拿袖子揩去臉上的血,毫不畏懼地對上晏澄洲的眸,冷笑道:“敢做不敢當的人,難道不是夫君嗎?夫君既然背着妾與那賤籍女子私相授受,妾氣不過,出手教訓教訓罷了。是夫君偷腥在先,如今,卻還要為着那女子來質問妾,這又是哪門子的理?”
晏澄洲額角青筋直跳,一把揪起賀秋娘的衣領,雙眼通紅:“賀秋娘,你還真是不知悔改!”
賀秋娘譏诮地笑笑:“理不直氣也壯,沒想到夫君也有這麼不講理的一天。”
“你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