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素婉想得不同,蘇惠身為商賈人家的女兒,得到的“豐厚嫁妝”中并不包括商鋪。
反是各色家具、金珠綢緞之類的東西頗為豐厚。
單是全套的頭面,便有紅藍寶石的各一套,純金的一套,更莫提對簪、镯子、指環之類物事,一遍掃下來,總有三五十個。
蘇惠不識字,素婉便不能看得太慢,她要裝出看不懂的樣子,翻了一遍冊子,便問阿英:“如今我的陪嫁還剩多少?這是剩下的麼?”
阿英卻是蘇家人當女管家養大的,這冊子裡的字怎麼也識得八成,此刻聽大娘子問,臉上便是一苦:“這是大娘子當初帶進來的東西,如今麼,大約隻剩個二成了。”
素婉連呼吸都一滞。二成?
“還剩些什麼呢?”她問。
阿英卻警覺起來,豎起眉毛道;“隻剩下不值錢的杯碟碗筷和些漚了的舊緞子了!那碗筷是家裡老太太為大娘子今後的哥兒姐兒打的!您可再不能拿出去變賣了!否則将來大娘子您有了兒女,豈不是委屈了他!”
素婉“嘶”地吸了一口氣,道:“我原記得有許多金珠寶玉的。”
“原是有的,可現下不都沒了麼?大爺盤下那镖局,大娘子賣了兩套頭面。要往京中尋趙太監認幹爹,又拿走大娘子許多簪子钗子,送給那許多幹娘。”阿英道,“連您阿娘陪給您的明珠耳墜子都教大爺讨去,送那青樓上的婊子了,大娘子!”
她噼裡啪啦地說着,說到後頭,幾乎要咬牙切齒。
素婉越聽越覺得不像話,但細細在原主的記憶中翻一翻——呵,還真有這事兒呢。
就是今年早些時候,楊二爺跑回家裡說,他包了城中某位院裡嬌娃大半年,那位可人兒懷孕啦。
蘇惠有些懷疑青樓從業者懷孕這事兒的可靠性,楊二爺也有些懷疑,他當着那位嬌娃的面,說了點兒不該說的話,惹得人家珠淚漣漣還見了紅,眼看她腹中的那寶貝便要掉了。
于是楊二爺慌了,指天誓日地說自個兒絕沒有懷疑他們純潔愛情的意思。
并且,為了讓佳人消氣,他自己新打了兩根金簪子給她尚不算完,想起家裡的醜婆娘還有一對指腹大的明珠串成的耳墜子,又巴巴地回家讨來,去送那位佳麗。
那會兒蘇惠是委屈的,對着阿英哭了不知幾夜,道若是爺能有兒女,她是怎麼也心甘的,隻是不能容忍這孩兒是從一個不幹淨的肚皮裡爬出來!
可再說着不能容忍,看着丈夫殷切的神情,她還是将耳墜子拿出來了。
他欣喜若狂,謝過了她,說願給她六十兩足水的白銀,好教她不緻虧了。
然而蘇惠這樣的“好女人”怎麼會和她的夫君明算賬呢,她當然是拒絕了呀。
她說:“隻求爺今後記挂着我們些兒,少往那煙花柳巷裡走,家中這許多姊妹,難道還不能叫爺開懷麼?”
家中的許多姊妹自然都是好的,然則在楊二爺心裡頭,青樓裡那個寶貝兒更好出萬分來。
她還很懂事呢,得了一對耳墜子便再不鬧脾氣,對他溫言軟語,還說着這腹中的孩兒必是個哥兒,今後一定是像足了他爹的——她都夢到過一個派頭像極了楊二爺的小男孩兒呢!
楊二爺聽着這抹了蜜的話,心頭甜得眼前發暈,當即甩了大筆銀子給老鸨,為她贖身,叫了頂小轎,便把人接回家裡來。
又安排了一桌小宴,他與美人對飲。
既得了佳人芳心,又得了朝思暮想的兒子,楊二爺心下大悅,就吃醉了。
醉後醒來,才發現那佳人帶着腹中的孩兒,和那孩兒的親爹,跑了。
這事兒至今也是楊家深宅大院裡的忌諱,蘇惠是決不許别人談起此事的,深怕顯得傷了楊二爺英明高大的形象。
也便是阿英在她身邊服侍才曉得内中情由,别的妾婢通房,都隻道是大爺閑着叫了個妓子來家裡唱,唱罷了那妓子自然還要回她的行院裡去的。
至于曾經被送給那位美人的明珠耳墜去了哪裡——她不知道,她也不敢問,楊二爺生起氣來,是真能拿馬鞭子抽人的。
反正,再也沒回到過她手上來。
若是蘇惠她娘她哥哥,曉得她這樣做事,将娘家給她撐腰的珠寶首飾都忙不疊拿去讨好丈夫,說不定會多麼心寒呢!
這是多麼糊塗的女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