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英一個當婢女的,都比她看得清楚:“大娘子,就剩下這點兒物事,是再也不能賣、不能給旁人了!您可還記得,您剛剛嫁進來的時候,大爺與您相好得蜜裡調油一般,如今呢,一個月也不來您這裡歇宿一次。但凡您手上那幾套頭面還在,他豈能這樣怠慢了您!”
素婉默了默,正要說阿英說得對,阿英卻又道:“照這樣下去,幾時您才能有好信兒?若是大夥兒都沒有也便罷了,萬一有個誰有了,今後這家中的财物樣樣都要給那雜種,大娘子甘心麼?”
——啊這,這要是長陵侯夫人的靈魂在這裡,一定會高呼“絕不能”!
但要是素婉本人的想法,那是“這也挺好”。
她盤了盤原主的記憶,得出一個結論:楊二爺并不是一開始就這麼有錢的,他家原本隻有個生絲鋪子,其他家私,都叫他那早死的兄長給敗完了。
然則他偏偏有些娶妻的天分:娶一個,死一個,妻子的私奁都歸了他,他才有那肆意橫行的财力。
素婉幾乎有些懷疑他前頭兩個妻子,尤其是第二個的死因:但即便她們不是被有意謀殺的,楊二爺高高興興地繼承并享用了她們的私奁,都是闆上釘釘的事實呀。
蘇惠這樣一個有嫁妝的女人,便是将其中許多都賣了,所得銀錢給了楊二爺,可按道理講,隻要她的娘家願意撕破臉,這些陪嫁換來的錢,還是都能要回來的。
也便是說,這些東西,還并不能全算是楊二爺自己的。
不是自己的,就不好!
為了生一個繼承家業的兒子,冒險親自懷孕生子?就不說楊二爺願不願意、又能不能配合罷,反正她若在生育過程中遇到什麼危險,甚或一命嗚呼,他大概會悲傷得忍不住露出笑容。
但在阿英,或是别人眼中,有個親生的孩子,大抵便是後院女人最大的成功了。
因此大家才無論如何都要生個孩子呀,甚至為此還要争鬥幾番呢。
思及此處,素婉突然有了個壞心思。
蘇惠記憶中的後院姬妾們,無論好壞,都像是帶着一張面具。
那麼在阿英眼裡,她們也帶着面具麼?阿英是個下人,或許她能看到些“大娘子”看不到的東西呢。
她試探說:“無論是誰生的,我都是嫡母。”
“嫡母?”阿英簡直要跺腳,“我當大娘子今兒開了心智,才多說這個,可您怎麼還認着這嫡庶的一套——咱們不比那為官做宰的人家!咱們這樣的人家,難道還指望爺們掙個隻能給正頭大娘子的诰命?錢财在誰手上,誰的日子就過得好!等别人生的當了家,他是瘋了,才會将大娘子您供在他親娘頭頂上哩!”
素婉道:“可我瞧着姊妹們也都不壞,你看二姐和三姐——”
“那兩個的歲數,都好與七娘做娘了!她們比您還長七歲八歲,怕是早沒了自己生養的指望,可不是得圍着您混口香的吃嗎?”
素婉勾着阿英将楊家後院的女人們都評點了一番——且不提阿英隻想讓她自己的主子生個兒子的念頭,單說她的觀察力,其實是很不差的。
楊二爺後院裡的六房妾室,他收用過的十來個婢女,外加幾個仆人家的婆娘,各自為人處事,阿英心裡都是有幾分譜的。
蘇惠還以為大夥兒都和她一樣,拿那楊二爺當夫君敬愛着。
可在阿英說來,那些個妾室:要麼是勾欄出身,要麼是市井女郎,要麼便是村中被半搶半買來的姑娘。
無論她們是情願來也罷,不願來也罷,楊二爺在她們眼裡,都不是什麼要相伴終身的好人。
大夥兒不過是身在此中,不能不逢迎他罷了。
至于真情實意地為楊二爺考慮,甚至不惜自苦的蘇惠,她們也隻是因她是大娘子,才将她當個人物,私底下心裡未見得怎麼評述她呢。
阿英說了一通,自覺暢快了,可轉念又想到大娘子素來不肯信别人不是真心愛重大爺,便又餒了幾分,自己尋個台階:“大娘子自來是金玉窩裡養的,自然不明白這些個隻求活命的女人,心裡眼裡都是什麼!她們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的,如今可以做出讨好大爺的事,說不定換個人她們也一樣能讨好,再有什麼為難事,隻消有好處,她們也都可以做!”
素婉聞言瞧瞧她,沒等她說完,便突然笑了。
你看,蘇惠再是個糊塗的,身邊還有個向着她又有點兒機靈勁兒的婢女。
而楊二爺後院的情形,對她而言其實不算壞,那許多女人,“争寵”是要争的,可是,沒有一個人是為了楊二爺這個人争。
這就意味着,如果有一天,楊二爺出了什麼事,而她們的日子還能照舊過的話,她們大抵是不會有什麼意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