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珠對她的舊主是很敬愛的,先時她對着惠娘,總有些意難平的情緒,惠娘又一心想姊妹友愛,在她面前便絕口不提那人。
但素婉又不是惠娘。
她沒那麼好。
用這樣的口氣提到懷珠的舊主,足夠懷珠激動起來。
她顫聲道:“大姐姐莫非也要将我交到爺手裡去,任爺屈打成招麼?”
“打不打的,隻要你招了,便隻有死,你們兩個一塊兒死。”素婉道,“以爺和衙門裡那幾個的交情,打死家中的下人妾室,算得了什麼?”
算不了什麼的。
打死正房娘子都不算什麼,更況她是妾,那楊護兒是小厮,一個比一個低賤。
踩死他們,比踩死幾個螞蟻,也不差什麼。
可是,可是……
懷珠想起楊二爺對着她的舊主舉起馬鞭子的情形,忽然便閉上了眼。
然而即便她什麼也看不到,那呼嘯的風聲,和舊主凄慘的呼痛,卻還是直往她的耳朵中鑽。
她心裡那股子羞愧和恐懼,卻忽然便沒了。
是啊,她為什麼要恐懼,為什麼要羞愧呢?
她都敢去死了,都敢不要這條命了,為什麼不敢報複那個人?
她的命賤,她死,換不來那人也死,可是,她的主人不賤。
該報仇嗎?這位大娘子,能報複那個披着人皮的豬狗嗎?會嗎,敢嗎?
懷珠咬着牙,屏了呼吸,想讓自己稍稍冷靜一點兒,可是胸口的那股火,卻燒得她骨頭都疼了。
大不了死。
大不了就是死!
她說:“大姐姐知道的可真多啊,是,我與楊護兒相好了,可我求死,卻不是因他與我争吵。”
說着,懷珠指向自己的肚皮,狠狠地笑了:“大姐姐啊,爺有這麼多女人,沒有一個懷了他的骨肉。可是楊護兒連個妻房都沒有,卻能叫我有身子呢。”
素婉一怔。
懷珠有身子了?
這簡直……簡直是瞌睡時有人遞枕頭,好運到連她自己都不敢信!
可這愣怔的模樣落在懷珠眼中,懷珠隻覺想笑。
惠娘簡直是楊二爺的一條狗兒,她知曉自己懷了野種,對不起她的主子,一定會很生氣罷?
可是隻生氣是不夠的。
比憤怒還容易叫人瘋掉的,是恐懼呀。
懷珠說:“我是個偷人的壞女人,壞了家風,這都不錯。可是大姐姐知道嗎,您前頭那個,我的舊主,雖然是寡婦再醮,可也并不曾做過對不起爺的事兒呢。她那時也是大娘子,又生得貌美,很得爺‘愛重’,她怎麼會偷人呢?”
素婉聽到了似乎很重要的事情,她眼微眯:“你是說,爺冤枉了她?”
懷珠竟然笑起來,她散亂的發絲還往下滴着水,半身都是泥,笑得開懷處狀若瘋婦:“哼,冤枉?爺怎麼會冤枉人呢,他明明就知曉她清白,可是她不肯将從先夫那裡得來的好東西都賣做錢貼補他呀!那麼,清白就不如不清白啦!”
素婉心下一震。
原來惠娘的前一任,是這麼死的?
“奸|夫淫|婦,打死勿論。”懷珠恨恨道,“她死了,猶自是人人唾罵的蕩|婦,爺拿着她從先頭那個家裡得來的錢财,過那倚紅偎翠的好日子,叫人多麼同情他呀!哈,他既然無中生有也要做王八,那我便叫他真做一回王八!”
“我反正也是個決心要死的人了,大姐姐你今日撈我起來,便是立馬要捆了我送去爺那裡,也不過是叫我死得更慘些。我又有什麼可怕?”
“隻是大姐姐你呀,要想清楚。”
“你如今還有些私奁可賣,等你的家什都賣空了,你又老了——以爺彼時的身份,難道還能讨不上有嫁妝的當齡婦女嗎?”
“你怕不怕?”
懷珠說罷,便閉了嘴,宛如一個勝利者一般,看着素婉。
這些話,她聽了總該有反應罷。
素婉看着她,抿抿嘴,笑了。
懷珠那些許的得意和暢懷,就突然沒了。
惠娘怎麼會笑?是她的話裡有什麼不妥之處,叫惠娘看出了破綻嗎?
還是她蠢到,連自己明說的事兒也不信,還一心認定那狗男人是個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