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了就是她羞憤欲死——可她怎麼會真的去死呢?
受過他手段的女人,還沒有一個跟他說不愛他的呢。
楊二爺這麼想着,便覺得這宴席上酒也不甜,菜也不鮮,唱曲兒跳舞的粉頭們也不香了。
再瞧瞧知州一雙眼直往他的義女身上瞟,也是無心吃喝的樣子,他就幹脆假作吃多了酒頭暈,竟是要睡倒了。
知州立時曉得了他的用心,也跟着眯了眼,說自個兒不勝酒力,隻好失陪。
楊二爺與幾個幫閑假惺惺挽留了幾句,便也就這麼散了。
一送走知州和他新得的美人,楊二爺便叫小厮牽馬,他要回家。
那幾個幫閑還道:“哥哥急什麼!瞿家嫂嫂最是個賢惠的,必不會攔着咱們兄弟歡會。現下便回,豈不是辜負良辰美景!”
楊二爺也不說自己掠了個小美人兒的事,隻是擺手:“我想起拙荊今日白天托人來鋪子裡,說有事與我商議哩,我卻不回你們瞿嫂嫂家,隻往自家中去!”
幫閑們要攔:“這時分了,回去嫂嫂怕也安歇了,哥哥何必奔走!”
楊二爺卻是一心要回去嘗嘗小美人滋味,現下慢說這幾個幫閑攔着,便是院中他素昔挺喜歡的幾個粉頭來挽留,怕也是攔不住的。
他甚至都不等給他牽馬的小厮了,徑自打了那匹大青馬一鞭子。
馬兒識途,便徑自向着楊家大院的所在奔馳而去。
城中本是有巡夜的人、打更的人的,然則誰不認識楊二爺的馬,又有誰眼瞎去觸那晦氣?楊二爺一路策馬狂奔,在靜寂的街巷中,激起一陣陣馬蹄的回音。
偶爾有住戶家的孩兒,被驚醒了哭出來,做爹娘的訓斥幾句,也便又恢複岑寂了。
無人注意到一個黑黢黢的、一瘸一拐的背影,在巷子的盡頭一閃而過。而一聲尖銳的呼哨,也被馬蹄聲擋住了。
醉醺醺的楊二爺什麼也沒有聽到。
大青馬倒是聽到了,它的耳朵不安地轉動着,可楊二爺就是要催它跑,它腳下一慢,便要吃一鞭子。
馬匹吃痛,那自然還是要跑的。
這是一匹口外的良馬,腿長胸闊,跑起來又威風又快。
可是,遇到突發的情況時,快馬是不容易停下來的。
在青馬馳過一個路口時,楊二爺的醉眼,也瞧到了不遠處一條在月色下閃光的線。
他伸手想去拉馬缰,卻偏在這一刻,右手一向無知無感的傷處,傳來一陣刺骨的疼痛。
仿佛他的掌骨,從那傷處一寸寸裂開了似的,縱是他握着馬缰,也疼得沒有力氣往後扯一下。
青馬腳下一個趔趄,便跌倒了。
楊二爺吃得八分醉,此刻便是還剩二分神智在,也不足他及時跳下馬背來。
他從馬上翻了下去,重重摔在了青石闆鋪成的路上,隻覺周身骨頭,都要摔碎了。
可他口中還來不及罵,便瞧着那匹青馬的後身,正急速朝着他的頭臉而來。
今夜的月光很好。
但他的視野,被一個汗淋淋的馬臀擋住了。
疼痛忽然全部離他遠去。
而随着很輕的“嚓嚓”聲,那用來做絆馬索的繩子被收走了。
良夜清靜,隻有那匹大青馬掙紮着站起身,拖着已經不會動的楊二爺,慢慢朝着楊家的方向走過去。
那裡,素婉披着一件大氅,正坐在窗前發呆。
瞿娘子今日下午給她送來消息,說二爺要去荟珍樓宴請知州大人,還帶了他的那個義女——這定是一場酒宴吧。人若是吃醉了,便容易驕狂放肆,又遲鈍颟顸。
素婉便把這消息,也告訴給那錢媽媽了。
錢媽媽就說要去給姐兒買藥,自己出了府。
她相信徐家人一定不會放過楊二爺,隻不知道他們的手腳幹不幹淨。
縱然不幹淨,她現下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倘若無人能盡快幹掉楊二爺,這自己長了腳的惡鬼,便不定什麼時候會回家,欺淩徐柔儀。
那是要送這一大家子的女人都去死啊。
如今徐柔儀吃了藥,在屋裡安睡着,而素婉看着月亮,錢媽媽坐在她對面縫着一件素衣。
她們都沒有說話,但她們都無法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