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夜風,大抵隻能吹動最輕的花葉,然而在素婉與錢媽媽心中,卻足以襲裹出駭人的巨浪。
她們或許能選擇暫時躲避,但她們心下都明白——躲避也好,迎上那巨浪也好,都是冒險。
躲是躲不了太久的,但浪頭若太大,足以将她們卷走的話,她們其實也沒有太好的法子去自救。
若是楊二爺不死且下定了決心要侵害徐柔儀的話,素婉作為他的妻子,也沒有能既保全自己、又護住徐小娘子的法子。
她原本是打算安排一個機會,讓徐柔儀跟着老七和錢媽媽,偷偷跑掉。
出了城後,道路四通八達,楊二爺縱是想追趕她們,也未必曉得往哪裡跑。
然而徐柔儀的身體實在太差了,從她的小床走到院門口,都需要人扶。吹了一點風後更是就頭疼起來,駭得錢媽媽瞪大眼睛守了她一夜——好懸沒有再鬧一場毛病呐。
素婉就不敢指望她能自己逃掉了。
身體嬌弱,似是此間女子無法掙脫的鐐铐——或許她們自己不會覺得有什麼奇怪,然而素婉見過女人更為強壯的時代,便知曉,她們并不是生來便嬌柔,也不該多走幾步路就香汗淋漓。
徐柔儀還是将門女呢,她的兄長和父親,若是能叫她從小便吃飽了飯,再許她跑跑跳跳,她不該這樣柔弱的。
隻這一個缺點,便将素婉先前的計劃全打亂了。
她們必須行險——神明可會垂憐她們?
皎皎的天上月色,逐漸融入漫升的晨霧中。
而不多時後,在熹微的晨光中,楊家的小厮打着哈欠,揉着睡眼,打開了門。
他被門外站着的青馬吓了一跳,再看那青馬拖着什麼東西——定睛去看,便爆發出一聲極尖銳的慘叫。
還在後院裡忙其他事情的小厮婢女們就都聽到了,都趕來瞧,便見那不幸輪到今兒個開門的人,坐在地上,身下好大一團濕迹,還指着那匹靜靜站立的青馬,口舌不清地叫喚:“爺,爺!”
爺?
圍上來的衆人望過去,于是有人驚呼,有人腿軟,有人昏過去。
也有人還有一點兒力氣,連滾帶爬地往家裡跑。
“大娘子!大娘子!爺出事兒了!”
這會子素婉剛睡下不久,她等了大半夜沒有消息來,想着那徐家的仆人,或許成功了,或許沒有,然而到了這個時候,那殺才是不會今夜回來了。
如此才稍稍安了心睡下。
哪知人還在半夢半醒之間,便聽到這樣的消息。
瞬間驚散了睡意,翻身坐起:“什麼?怎麼了?”
那小厮不敢進她卧房,就軟在院子裡喊:“爺昨夜不知遭了什麼,落馬了,叫,叫馬給拖死了!”
素婉的心猛地一跳,便叫婢女:“給我更衣——爺在哪裡,帶我去看看!”
在當寡婦這件事情上,她是有經驗的,尤其是表達自己的痛苦與堅強時,她總能很好地拿捏住分寸。
楊二爺的遺體,被那匹大青馬拖着,穿街過巷地走了大半座城。
那自然是不好看的!因此素婉隻掃了一眼——她不準自己多看這髒東西——便是呼吸一梗,身子也軟下去,癱在了随她一同出來的、連眼睛都沒敢睜開的婢子懷裡。
她甚至沒有發出一聲驚叫,隻是哆嗦着,搖着頭,是不能相信這一切的意思。
等到幾個妾室聞訊匆匆趕來,便看到向來很是靠譜的大姐姐,面色煞白,淚流滿面,卻是一言不發。
“大姐姐!”懷珠率先喚她,“你可還好嗎?”
懷珠是這許多人中,對楊二爺最是無情的一個。她原也不愛楊二爺的,有了楊護兒和她腹中的孩子後,便更不在意這殺害她姐兒的兇手死活。
此刻也隻關懷惠娘——惠娘是嫡妻,楊二爺死了,那這個家就是惠娘的。
懷珠得給自己的孩子尋一個好大腿呀。
素婉擡起朦胧淚眼望她,連連搖頭,這才張開口,嘶啞的聲音道:“你怎麼也來了,這地方豈是你一個身懷六甲的婦人該來的?快回去,别在此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