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在楊家大院裡,還穿着男裝的素婉正勸着二娘子,叫她不要将面具丢掉。
“他們會來尋你談事情的。”她說。
“他們分明是來尋大姐姐的。”
“我今後在他們跟前隻能做蘇家三爺了。”
“……大姐姐當真是不怕我說出什麼傻話來。”二娘子口中抱怨着,卻将那張和惠娘本人有八分像的面具收在了匣子裡,“倒多虧我還有這門手藝!可惜我兄長不在,他畫出來的面具,那才是和真人一模一樣呢!”
但隻有八分像就夠了呀!
隻有八分相似,就夠那些話事人們認定,“蘇三爺”就是“楊大娘子”的親弟弟了——若非一母同胞,是不可能長得那麼像的!
而天下有什麼比一對親姐弟更親呢?兄妹之間都不會比姐弟更親了,兄長很難分享小妹長成的歲月,但姐姐在弟弟面前,都像是小小的母親呀。
一個賢德而弱小的女人,一個要用瘋狂的行動來掩飾内心恐懼的女人——當她在一段無助的煎熬時光之後遇到了自己娘家的親弟弟,當然就該立刻相信他,并且向他奉上所有的權力,允許他主宰自己的财物!
他們不覺得這個推論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所以,“楊大娘子”擺出一副還在生氣的樣子,而“蘇三爺”來勸了她幾句後,她把繼續做買賣的事情全權交給蘇三爺處理——這就合适得不能更合适了!
管事們也覺得松了一口氣,和一個守寡的女人說話,總是沒有和她的弟弟攀談來得順利的。
女人知曉什麼,她們隻會憑一時意氣,毀掉一樁又一樁好生意!
那大娘子隻會惱他們欺負她一個死了男人的寡婦,打壓她鋪子的生意,可她的弟弟卻能鎮定地拿出省城米糧的價格,和他們讨價還價了呢!
隻是,他早早就說:“姐姐家中的米糧布匹,若是全部帶回省城,能賺多少錢,我心中是有數的。各位最好就在這裡拿出能說服我做這筆買賣的開價,否則,我雖要留在這裡,長久替我姐姐打理生意,可我的車隊明日就啟程了——到時候再要追他們回來買糧買布,便不會是今兒的價碼。”
對,沒錯,男人的确是不好糊弄的。尤其是蘇家這樣的豪商家族……他們家裡的老爺少爺,精通做買賣的本事,這很合理!
但這技能用在他們身上時,管事們都不太快樂。
這臭小子要他們當場就報價,還給出了省城的價錢做參考——可參考個什麼勁兒呢?
你報出的價格,若是留下的利潤比他拉去省城的利潤還小,那他轉頭就走,你有什麼法子?雇山賊劫人車隊嗎,你當昨日那些個彪形大漢,是來陪少爺散步的小狗兒,不會咬死人的?
可價格高了也不能完全解決問題啊。
這麼多人都需要買米或者糧回去,這樣他們才能有貨拿來賣。
所以問題來了,蘇三爺會把東西賣給誰呢?當然是賣給出價最高的。
這麼一來,大夥兒就得彼此擡價,一邊給自己放血,一邊試圖靠啃别人的肉活命。
是呀,大家也可以通過目光交流,約定由某一家将這些米糧,或是布匹,全部用一個剛剛好的價格買進來,再用比較公道的價碼賣給在場的其他人。
可這個得到買入權的人,真的有了許多糧和布時,他是把東西賣給在場的諸位盟友,還是直接擡價賣給那些不能不吃飯和穿衣的官民百姓?
他得先瘋了,才會把本來能落入自己囊中的錢分給大家賺!
這一點,管事們都能想通。
于是在從楊家進貨環節,他們就得厮殺一番。
這一天結束的時候,素婉點着手中的銀票,心就放下去了。
她可以讓全家剩下的女人們,和那些表現還算良好的掌櫃、夥計們過一個肥年。
她也的确這麼做了,于是楊二爺死掉的第一個年,大夥兒過得還都挺開心。
但,蘇三爺的出現,成了城裡諸位商家的一個重大心病。
他們當然不敢做掉他,畢竟蘇家是有錢的,且比他們更有錢些——真可恨呐,若不是這一層關系,他們縱然放火将楊家燒了,又能有什麼事情是錢擺不平的?
但和他拉拉關系,或許今後能被蘇家帶着,有錢同賺?
這個夢想不過分罷!
素婉就隻能不時以蘇三爺的形象出現,并且,既然做了爺,就能和其他鋪子的東主平起平坐了。
那些“熱心”的東主就要問她:“令姐情形如何?可還時常憂郁傷感麼?”
素婉:“……煩勞尊駕記挂,還挺傷感的。”——其實一點都不。
結果對方就歎了一口氣:“少失良配,的确是令人傷懷之事呀。敢問三爺,大娘子可有再婚配的意願?”
素婉就怔住了。
聽到這個問題,她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