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被求親這件事有什麼格外可厭的,倒也的确沒有:天下的女人,隻要她想嫁,便絕不至于沒人要娶。而絕大多數時候,這件事在旁人眼中都是喜事來着。
但素婉卻從這句話裡,感到了一種被觊觎和冒犯的不快。
惠娘能吸引人的地方,若不是楊家剩下的這些錢财,便是她“豪闊”的娘家了——旁的還有什麼呢?相貌?不存在的。品德?好像也不至于格外出色。能力?這些有些成就的男人,最不欣賞的便是一個醜女的能力了。
若她真要嫁人,她這個人,也不過就是這些财物的添頭。
嫁過去後,過得好也成,過得不好也成,實在是沒有人在意的。
這年頭也的确有許多女人都過着這樣的生活,無論她們是初嫁還是再醮,男人們在意的,都不是她們這個人。
但素婉沒有過這種日子的覺悟。
她扮演的蘇三爺,也就沒有這種覺悟。
因此“蘇三爺”當即便沉了臉色:“兄台這是何意?”
那人定也瞧出“蘇三爺”的态度不很積極,然則話說到這一步,便也大着膽子盯着蘇三爺,想再多瞧出一些細節,便道:“她一個婦人家,孤苦伶仃地熬日子,有什麼意思?不若趁着還年少——哎呦!”
“年少”後頭的種種好話,都沒機會再說出來了。
蘇三爺揮拳就砸在了這倒黴鬼左邊腮幫子上,他非但吃牢了一記拳擊,還因此咬到了自己的嘴裡肉,疼得當時就流下眼淚來。
“蘇三爺”的身形在男子們中算不得魁偉,然而“他”現下便像一條瘋狗似的,一拳揮出,下一拳又來:“你姐姐才受不住寂寞,你娘你姑姑若不再醮必要偷人——你這滿腦子腌臜物事的狗入的東西,你說什麼瘋話!”
那人意外之下連連中拳,頭暈目眩,向後踉跄幾步,跌倒在地上時,已然鼻青臉腫。
素婉根本沒有饒他的意思,騎上去接着打。
這是女人絕不好做出的動作,但“男人”去做,就很正常。
自打她開始扮演“蘇三爺”,便時時刻刻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力求事事和男人一樣,以免被看出破綻來。
畢竟,“三爺”意味着惠娘娘家對她的支持,他的言行舉止,是不能出任何纰漏的!
為此,素婉非但要學着男人走路,還有心向徐家姐兒的老仆們,學了幾招戰場上極實用的拳腳,每日偷偷習練。
雖不能成為武林高手,至少她的力氣和速度上,是比從前大了許多的。
那人吃了她一通猛擊,被捶得嘴歪眼斜,好容易反應過來要反擊,素婉卻已然被一擁而上“拉架”的自家仆役扯開了,團團護在中間。
立時便有經年的“管事”上前,将那被打得一身土泥的倒黴鬼扶起來:“陳東家,陳東家,唉,你沒事罷?我家大娘子這位弟弟,别的都好,就是這性子,哎呀呀,年輕人,性子烈了些,您别和他計較!”
陳東家要計較麼?
他倒是想不計較呢,可那姓蘇的臭小子被人按着,還跳着腳罵他。
一邊罵,一邊咆哮,說他蘇家的家教嚴得很,蘇家的女人,絕沒有一女侍二夫的說法!
他姐姐若是敢再嫁,蘇家便再不認她!
那慘遭一頓毆打的陳東家也火上心頭,叫人來打回去,兩邊兒仆役登時撕扯做一團,場面亂得很。
等那亂象厘清,陳東家早被人扶回家去塗藥,“蘇三爺”也已經沒了蹤影。
素婉得回去收拾一下自己手上的傷:雖然是她打了别人,但她的手也是會疼的。
而那陳東家,則恨不得将前來慰問他的人打出去:“你們說什麼瘋話!那蘇三爺絕不可能是楊家那婆娘改扮的!”
“咱們也不過是想試探一二——萬一是呢,萬一是她自己扮的,不就說明那蘇家不打算管她,咱們才好報複麼——偏東家您說什麼問她要不要再醮的事兒。”那人也是一臉晦氣,“這說給誰聽不惱怒呢?”
“絕不是!絕不是!”陳東家氣咻咻道,“天下絕沒有這樣拳沉力猛的女人!他還騎着我打,娘們兒能做出這種事?哎呦!狗東西,你這狗爪子連上藥都上不好,要你有什麼用!”
他被藥膏蟄得一個哆嗦,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蘇家那隻狗才,拳拳都照着他的頭捶,這一通包紮下來,他的腦袋便好比一個巨大的饅頭。
在這饅頭的咆哮下,就沒有人再懷疑“蘇三爺”是不是男人的事兒了。
若是女人聽到有人要為她牽線搭橋,再續一門良緣,合該面色羞紅。便是最本分不肯再嫁的,也該氣哭了拂袖而去才對,豈有騎在外男身上,拳如疾風地把人捶成活饅頭的道理?
而陳東家因為想給蘇氏做媒,被蘇三爺暴打一頓的事兒,當天便傳開了。
城中的許多商戶,聞聽此事,暗笑陳東家腦袋不清楚之外,也都明白了素婉想讓他們明白的東西——蘇家不希望他們的女兒改嫁,無論你們是想借此弄來楊家剩下的錢财,還是想和蘇家攀上親戚,他們都不歡迎。
别把他們當傻子!
要說蘇家這樣的态度,可真是不好。
可是蘇家腰杆子硬呐,那是個給女孩兒送陪嫁,就能擡出四十擡紅漆箱子的人家啊!
除非去京城,否則天下都很少有這樣有錢、這樣張揚的商賈啦!
于是,他們又想了個法子,他們要給蘇三爺說親。
二娘子戴着那隻她照着素婉的臉做出來的面具,接見媒婆的時候,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蘇家三爺娶沒娶親?定沒定親?就算已經娶了妻子在省城裡,他長久在此,身邊也要有個女人照顧他罷——再養個外室也沒什麼!
這叫她怎麼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