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婉果真去了徐柔儀那裡。
從她被楊二爺綁架來直到如今,已經過了半個秋季和一整個冬天,甚至還一起過了個年。
徐柔儀那嬌弱的、差點兒被徹底摧毀的身子骨已然好完全了,甚至比她扶靈還鄉的時候還更康健些。對楊家這曾經被她辱罵的大娘子,也逐漸改了觀感。
如今雖不曾姊妹相稱,可也很信任她了。
見她入門,便放下了手中的事,笑道:“大娘子來了?我這裡亂糟糟的,直沒個落腳處!”
素婉也笑:“行裝可都打點好了麼?”
“大約是差不多了。”徐柔儀道,“這裡頭還有許多大娘子給的東西——哎,我竟是來發了個财。”
“又不是你自己願意來的,若非上天看顧,隻怕你我都沒了命呢。”素婉卻輕輕歎了一口氣,“如今才好,你哥哥再有一天,便能到了罷?”
“七叔是這麼說的。”徐柔儀道,“我兄長到了的那一日,定要備禮來謝大娘子的,彼時可不要推脫。”
“那有什麼好謝的?他救我兄長一命,我也救你一回,這勉強算是報了恩,還謝什麼呢——不過,我倒有一件事,或許要請求徐将軍幫助。”
徐柔儀一怔,道:“大娘子有什麼事,說便是了。隻要是我家能做到的,我都可以先替我兄長應下來!”
“我想回娘家一趟,我已經很久沒有回去了,很是想念母親和兄嫂。另有我這些日子一直冒充‘弟弟’,也該回去與他們說一聲,免得露了餡,叫那起子人們以為我娘家顧不上我,又要生出鬼主意來害我了。”素婉說。
徐柔儀蹙眉道:“可是從這裡去省城,要過的赤岌崗上,卻有許多山匪呐。你若是自己回去……啊,我明白了,你是想請我兄長派兵護送你?”
“不,我是想着,徐将軍送了姐兒回祖籍後,也該回返駐地。我隻是希望能與他們同路一段罷了。實在不必徐将軍特意分出将士們來送我一回。”
“那個簡單!”徐柔儀立時道,“慢說是同路一段,便是要我兄長親自送你,也都是該的!你救了我呀!”
這位徐家姐兒的想法也簡單:那楊二爺擄了她來,自然是仇人,便是将他從墳中掘出來鞭屍數百,也不能解恨的。可是楊二爺的妻子冒險挽救了她,甚至為此做了寡婦,一個人辛苦地支撐着這一大家子人的生計……
她自然感佩。
要求她幫忙送自己去省城,素婉心下覺得這事兒很有指望。
畢竟,她的哥哥與這個妹子應當是很親密的,否則豈能為她甘願冒犯國法,将楊家上下殺了個精光?楊二爺是個混蛋不差,可就是他該死,也不該由徐家人殺呀。
然而,待那位徐将軍到了,聽得徐柔儀說起此事,卻是不曾立時答應,反倒皺了眉。
素婉在旁坐着,也望着他,心裡依約有些不安:他不會不肯罷?
二娘子那天說了那些要她小心的話,她便想起了惠娘前世的記憶:赤岌崗上的山賊如今不過是劫道的,可是在前世,他們甚至敢混進城裡,打家劫舍殺人越貨呢!
至于他們怎麼進城的,那自然不可細查。
前世他們能做的事,今世難道就做不得?
若是那些眼紅楊家産業,又明确知曉無法從她“姐弟”手中分一杯羹的人,真拿出了一些錢财來,山賊們未必不能偷偷進城,然後幹一票大的。
如今能夠繼承楊家财物的人都在這大院之中住着的,若真有個萬一了,那不就是全家都沒了嗎?
為了避免這種危險,她就想主動出擊,把山匪幹掉。
要幹掉山匪,那就非得是用朝廷的軍人不可。否則憑着一些镖師和莊稼漢,最多也隻能自保,哪裡有殺賊的能力呢?
但,徐将軍這樣躊躇,莫非是不大願意?
她心下正打鼓時,那徐将軍道:“按說大娘子對舍妹恩同再造,徐某敢不效命?可大娘子須知,這一路風霜颠簸,您是個閨閣女子,若是能不走這一趟,還是不走的好。至于您想與省城娘家人通消息,徐某這裡也有快馬壯士,您隻消修書一封,今日交給徐某,三日内便能到您娘家兄長手中去,豈不比您親自跋涉輕省?”
素婉立時搖頭:“我不識字。”
“若您不嫌棄,徐某可代為捉筆。”
“我怎麼敢嫌棄将軍?可是,我已然很久沒有見過兄嫂和母親了。”素婉歎了一口氣,“或許我想多了,可是這些日子來,我時常夢到母親有話要與我說的樣子,醒來常覺惴惴……這種話,若是說出去,别人必以為我心裡猜忌兄長,十分不好。可若是不去,我又心下難安呐。”
徐将軍就恍然了。
孝女懷疑母親有什麼不得已處,無法啟齒,那自然是要親自去瞧瞧的,否則若隻是寫信,那不識字的老夫人能回給她什麼消息呢?
他說:“既然如此,徐某送了母親的靈柩還鄉安葬,便帶人回來接大娘子,一并啟程。”
素婉站起身來,規規矩矩對他行了個禮:“已是勞煩将軍了——可小婦人還想給母親帶些禮物……”
徐将軍自己是個孝子,就不愛攔着别人盡孝,因此道:“大娘子盡管籌備,我向上峰告假的日子還長,路上便是走慢些,也不妨事的。”
在他看來,女人籌備給母親的禮物,多半是些滋養的美食佳肴,又或是金銀珠玉之類,也占不了多大的地方,也耗不了多少畜力,縱然影響行程,又能有多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