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到沈浣低聲道:“師妹,不能放他走!他把弟子都帶走了,百草潭還剩什麼?”
“是呀,師姐,此人虎狼心性,你今日留了他的命,來日他必要回頭傷你!”
也聽到看熱鬧的人群嗡嗡議論:“這人雖然心狠,卻也是個有情義的漢子……”
但素婉沒有順着他們的想法做事,她擺出思索模樣時,腳下便布了一個法陣。
正好夠籠住葵陽山的女修們。
她們也察覺到修為波動,一時驚愕之後,一個個俱是無言地悄悄施為。
許多人的修為彙入法陣,凝成堅固無比的壁障。
素婉猛然擡起頭時,法陣已成,她遂大聲道:“你自己不姓齊麼?你自己不是靠天材地寶修煉起來的?你會把你用的好東西給他們嗎?無非是些次等的物料,你拿出來收買人心罷了!”
“那也勝過你齊家人做門主的時候!那時候,任是什麼豚彘一樣的人,隻消姓齊,都能……”齊忌仍不松口。
“可我爹爹不曾讓細心培養的弟子去殺其他宗派的同修,更不會把他們丢在複仇者的法陣裡自己跑掉。”素婉冷靜道,“你占盡了齊家子的好處,卻又奪了其他齊姓子弟占着的東西,送給了旁姓弟子。于是落魄子弟們更懷念我爹爹,對你便未必忠心,益發成了你的眼中釘肉中刺,眼瞧着就該被斬草除根。之後你挑逗寒門弟子去殺他們,便仿佛外頭的山匪要新入夥的立下投名狀——不過就做了這麼點兒事罷了,你竟以為别人都瞧不出你的居心?”
“瞧得出又如何?你大可問問弟子們,是願意和我一起走,還是留在你的百草潭!”齊忌竟然還能笑,隻是這笑容在他扭着的臉上,總是有些詭異可怖,他咬牙道,“你若是殺了我,留下他們在百草潭,呵,今後怕是你夜夜也不能安枕!有本事,你把他們都殺了……”
素婉笑了一聲,沒有回答。
她想起很多年前,在龍骨淵威脅那奎秃子“有本事你把他們都殺了”,而如今這句話輪到别人對她說。
都殺了當然是不可能,更況,也沒有必要啊。
隻要罪魁禍首死了——她的指尖金光閃現。
發出攻擊的時刻,她平靜果決得像是在葵陽山上和師弟師妹切磋。
她已經壓下了方才心中的綿綿不安。
哪怕齊忌真的在這裡布了陣,她也有所準備。
就這麼打出去。
殺了齊忌,奪回百草潭,成全一個孝女的名聲……
那些蕪雜的念頭,須臾生,須臾滅,閃動的金光撕裂了空氣,裹着淡淡的腥氣直撲齊忌。
然而齊忌在如此危機之前,隻是躲了一下。
他再沒法子動用修為,隻能躲避,而憑借多年來的經驗,他本來也應該能躲過的。
可他到底是貪心了。
他把搖搖欲墜的崔鷹揚拖在了自己身前。
素婉的術法擊中崔鷹揚的那一刻,齊忌的咒術将浩瀚磅礴的力量反擊回來。
若不是葵陽山的女修們提前結了陣,素婉一定是不能活的——衆人都看到了,齊蘭章面前一道又一道壁障以極快的速度依次碎裂,那些光澤不同的金色壁障,瞬時化作碎片、粉末、飛灰,每一粒微塵都映着天光。
百草潭濃綠蓊郁的林木,瞬時被赤金光影吞沒。
人人都在叫喊:“好亮的光!”“要瞎了!”“救命!”
就連沈浣也面容失色:“師妹!師妹你還活着嗎?”
素婉連氣都喘不上,掐了自己指尖一把,感到了疼痛,才道:“還活着!”
她當真是差點兒就死掉了!
那反擊回來的勁力摧毀了所有的防禦,她隻覺自己如置身狂暴的海潮之中,那海潮披頭蓋臉砸将下來,她的心髒都無法再跳動。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還好圍觀的人中有楊“寶典”,他也閉上了眼睛,但是沒忘記揉懷裡的貓,也沒忘記喋喋不休:“阿咪,阿咪不怕——這齊忌好生狡猾,他的咒下在那個沒有修為的凡夫身上了!若是有人打那凡夫,威力翻倍而返啊……”
打……那個凡夫?
素婉聽到了這一句,她不顧法陣破裂時的金光刺眼,急忙睜眼望過去。
在逐漸消弭的強光之後,她隻來得及看見,崔鷹揚前胸洞開,血肉全無,顯然是活不下去了。
可他不知哪裡來的氣力,死死揪住了齊忌。
齊忌一樣被她勁力波及,半個人都爛了。
衆人議論紛紛,贊她這一擊如何威猛,又說此後百草潭要回到她手裡了,祝賀的話說個沒完。
但素婉什麼也聽不清了,她看着崔鷹揚,他也看着她。
他笑了一下,眼中似乎有很溫暖的光彩,像是深夜時分鄉野茅屋中還亮着的燈。
像是等待着某個會歸來的人。
但那個人他等不到了,那燈也終究是慢慢地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