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痛苦地反思了。

反思的結果是，這事兒不能找阿姐阿蘇如商量。阿蘇如頂着全部落最美貌的臉，卻年屆十七都沒有一個情郎，且不管原因罷，她必定是不太清楚男女之間的感情的。

更況，阿檀有一種直覺：阿蘇如不喜歡辛赫爾。

那種“不喜歡”并非因誤解而生的厭惡，而是一種混雜了忌憚和厭惡的情緒。

她當然也不會明白阿蘇如為什麼這樣看辛赫爾，甚至懷疑阿姐是因為長得好看，所以容不下另一個長得好看的人在身邊。

但少女的心事總要有人去說，于是阿檀思前想後，去找了塔裡讷欽的夫人。

夫人雖然是個繼母，并沒有真把她們兄妹三個當作自己的親生兒女來關照，到底也還是個善良多情的婦人。

想當初，讓托古倫手下留情，别不小心把阿檀打死的，就是她。

她多麼樂意幫助别人，好給自己留下一個“仁慈寬容善良”的形象啊！

聽了繼女的訴說，她就明白了。

她輕聲細語地說：“男人都喜歡全副身心放在他身上的女人——你若是想不到該怎麼做，就想想你從前是怎麼習武的，是不是走在路上也要琢磨這一箭該怎麼射，這一刀該怎麼砍……”

阿檀驚駭：“難道對男人也要這樣琢磨？”

夫人點點頭，卻又道：“對普通的男人不需要。”

——普通的男人，自己也每天每夜被種種瑣事糾纏，也知曉自己能尋一個相貌、性情、家世等等中有一樣過得去的妻子，已經很難了。

自然也不會指望妻子美若天仙，卻将他當作畢生最要緊的事情，放在心尖子上想着。

但辛赫爾不一樣，阿勒戈部就算比亦勒部小吧，那也是有五千多人的部族。

說起來，這個人數要是換個地方生活，說不定都能稱霸了。

亦勒部的貴女對他不上心，他自己部族的女人可不會不上心啊。

他縱然出于男人們的目的，和阿檀成婚，可婚後的日子呢？

“你若是不能比她們更在意他，更體貼他，在他眼中，你就不是個好妻子。”後母輕聲說，仿佛是說給阿檀聽，也好像是說給她自己聽，“這些話，你阿爺是不會和你說的……男人隻知道，兒女成婚了，能生出好孩子，就是一段很好的姻緣，他們不會在意你高不高興……”

阿檀低下了頭，她自己心裡，已經有了抉擇。

素婉對妹妹的内心糾結一無所知，她隻是覺察到辛赫爾似乎比原身自己的那一世多了些野心。

這讓她有些意外。

——一個擅長做贅婿的男人，不應該是個深思熟慮謀定而後動的狠角色麼？如何才坐穩了一個小部落的首領之位，就敢在強大的鄰居面前表達出不馴順的意向呢？

她能感覺到，差不多和她一樣老練的塔裡讷欽，如何會感覺不到？

就算他感覺不到，他的夫人勸慰了前妻留下來的女兒，這樣賢德的一樁功績，怎麼能不拿到他面前表一表呢？

塔裡讷欽聽到這事兒時，表情并不好看，還冷哼了一聲。

但這一年夏天，他特意舉辦了會盟。

但凡還認亦勒部做盟主的部落，首領們都要趕到約好的地點見面，自然是一個非常快樂的場面。

孩子們，青年們，甚至牧民們，都願意在這樣的盛會上熱鬧一下，感受一生中難得幾回的愉悅時光。

隻有首領們會盟的大帳中，氣氛尴尬得很。

大家臉上的笑容都要挂不住了——方才，塔裡讷欽公開說，人間的歲月過得太快啦，我的女兒到了要嫁人的歲數。做父母的怎麼能總把可愛的女兒留在身邊，耽誤了孩子的終身幸福呢？我要選個好女婿啦。

大夥兒就都去看辛赫爾，辛赫爾旋即露出羞澀但歡悅的表情。

他們都認為他會娶阿檀，他也這麼想。

雖然阿檀不夠溫柔也不夠細心，但她一心愛戀他，唉，這勉強也夠罷。

但是，塔裡讷欽就跟看不見大夥兒的眉眼官司似的，他說：“你們家中若是有好子弟，尤其是愛好習武的，大可與我告禀一聲。我的阿檀身手很好，我也寵愛她，誰娶了她，我要陪送兩千戶的百姓和兵馬。”

等等——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說，塔裡讷欽不想把女兒嫁給辛赫爾了？

在大家都驚奇的時候，還有人看不懂眉高眼低，開口道：“那，大首領的長女阿蘇如呢？您要給她挑個什麼夫婿？”

既然給了阿檀那麼多，不給阿蘇如，不合适。

阿蘇如又美又聰明，應該也比阿檀更溫柔，若是還帶那麼多嫁妝……

塔裡讷欽呵呵一笑：“阿蘇如是大巫的弟子，她自己也不願嫁人，說要一輩子留在亦勒部——她身體弱嘛，本來也做不好一個部落的夫人。”

大夥兒就都明白了，彼此看看，都有些意動。

塔裡讷欽雖然有兩個女兒，但隻會有一個女婿。

按照胡人的習俗，若是一家的兒孫都死沒了，女兒生出來的孩子也可以繼承家業。

無論這個家業是一頂破氈房三頭瘦綿羊，還是數萬人口的部落……對，雖然塔裡讷欽還有四個兒子，但草原上的事誰說得準呢？

就算他這四個兒子和所有孫子都在，可老首領給女兒的陪嫁部衆人馬，都是現在就給了，以後她的兄弟也不能要回來呀！

這當然是很合宜的！

隻有辛赫爾在衣袖裡攥緊了拳頭。

這是什麼意思？

他固然還沒有遣人來向阿檀求親，但是他們明明知道他們兩心如一，怎麼能，怎麼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