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婉敢有這樣的想法,自然也是有她的理由在。
她現在已經不是剛剛來到此間時,那個看似尊貴非常、但其實隻是個美麗擺設的阿蘇如了。
她和護衛她的那位阿檀學騎射,雖然直至如今也比不上親妹妹的骁勇強悍,身體卻也康健了許多,更借此識得許多亦勒軍中的将士——有着“大巫弟子”和“大首領長女”這樣的身份,他們對她是崇敬又向往的。
她隻要表露出那麼一點兒溫柔和善,他們就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情。
更況她能給的不止“溫柔和善”。
她能給他們食物,能給他們酒,也能在他們的家人患病時親自去拜訪,為他們提供一點簡單的治療……
阿蘇如本人不是什麼名醫,素婉的水平也高不到哪裡去,想要藥到病除是不能的,大部分時候,她隻能提供一點兒安慰——但大夥兒都很感激。
尤其是那個卧床的病人,往往要流下淚水來,顫抖着伸出手,指着家裡那殘破的家什,要親人們把它拿過來:也許是一個罐子,也許是一隻箱子,裡頭藏着這個家庭中最得寵的孩子都沒得到過的一點兒奶酪和果幹。
素婉不忌諱,她拿來就吃,看着她吃下這些粗劣的食物,那一家人的眼光就都染上了一點水意。
而她為抵償這些食物而留下兩條大羊腿或整個羊腔子時,就連原本委屈地縮在角落的孩子,都要眼淚汪汪了。
再有,士兵們那些更年幼的弟弟妹妹們,他們也會長大,也需要一個主子來給他們提供些事情做:能給主子做衛護自然是再好不過,又榮耀,又體面。但若沒那麼武勇,卻幸而有些聰明,那麼來主子的營地,和南國來的匠人們學些手藝,也是夢都不敢夢的好處。
就算連聰明都沒有罷,隻要做兄長和姐姐的出色,入了阿蘇如小主子的眼,那麼再愚鈍的弟弟妹妹,也可以獲取一小群牛羊。
雖然那牛羊不是送給他們,隻是由他們放牧,可按亦勒人的習俗,牧人總是能獲得畜群的乳汁來制作奶食的——多一點奶食,就多許多從嚴酷的冬日中活下來的希望呀。
如今,在大首領營地附近的輕騎兵軍官們,多半都是阿蘇如小主子的“朋友”。
而那些出身高貴的重騎兵,素婉根本沒在他們身上費力氣。
他們的出身太好了,境況也太好了,他們隻需要效忠首領,也隻能效忠首領。
在做上大首領前,無論是素婉,還是她的兄弟和妹妹,誰都用不了他們。
那就夠了!
她是女兒,又有四個兄弟,誰都不會想到她對部族首領的位置有什麼企圖。
她隻是一個和善的小主子,一個天神送來人間,好給苦難的百姓帶來溫暖和光的巫女啊。
她那麼好!跟她交好能犯什麼忌諱呢?
如今更是連繼母都覺得阿蘇如好:她用了全部本事,在會盟結束前就給自己的寶貝幼子準備起了許多閃閃發光的好東西,用來向塔古部的貴女求婚。
如此殷勤,自然是因她也瞧到了這樁婚事的好處!
亦勒人從來厚待長子和幼子,如今長子是别人生的,且心思很重,她是不指望了,可幼子是她自己的骨肉!
如果幼子有一個強有力的嶽家,今後丈夫就有更大的可能把首領的位置留給他!
被尊重的“母親”,和被依賴的“阿娘”,可全然不一樣呀!
“你阿姐都是為你好。”她這樣囑咐布勒爾,“你想想,要是她說得對,塔古部首領的兒子很快要死,隻留下這個女兒——那你娶了她,就算今後不做我們亦勒部的首領,也能做塔古部的首領!”
布勒爾很不愉快:“可是我不想做塔古部的首領,我才不穿老鼠皮……”
“閉嘴罷!什麼老鼠皮!那都是窮人才穿老鼠皮——你以為他們首領的女兒也穿老鼠皮嗎?”
“總之我不想要。”布勒爾堅持犟嘴,“那種幹旱的窮地方,羊吃草都要磨破了嘴唇,那裡的女人能有什麼好?”
“我沒空理你怎麼想!你阿檀阿姐的婚事也要定下來了,我很忙!你的事情就到此為止,不用再提了!”首領夫人一錘定音。
要是叫她說,親兒子的婚事,本來應當比繼女的婚事要緊得多。
但是她這親兒子着實讨人厭!半點兒不明白她的苦心也便罷了,還一副仿佛要溜出去逃婚的意思!
沒有人喜歡做不快樂的事情,首領夫人也一樣,于是每每和兒子談話後,她都會覺得——不如給阿檀準備嫁妝,這倒還快樂些。
塔裡讷欽為阿檀定下的未婚夫是明安特部首領的小兒子,一個害羞腼腆的少年。自然比不過辛赫爾光芒萬丈,但在阿檀為自己終于定下的婚事默默難過時,他出現在素婉的帳中,紅着一張臉,問:“阿姐,阿檀她喜歡什麼?她喜不喜歡寶刀?我的姑母給過我一把很好看的刀……”
那的确是一把很好看的刀,刀鞘自然是金裝玉裹,拔将出來,卻是照出人影的一扇明鏡。
明鏡上隐隐可見水紋,它便又像是一灣湖泊了。
阿檀收到那把刀之後沉默了很久。
那天夜裡,她來阿蘇如這裡,輕聲說:“阿姐,我知道辛赫爾為什麼不喜歡我了——我也更喜歡會揣摩我心思的人。”
素婉嗤地一笑:“他的好處不止是會揣摩你的心思。他的身份……”
“這個好處也就夠了。”阿檀卻道。
她在回避父親和姐姐考慮的那些事情,她隻是想要一個貼心的郎君。
素婉隻好搖搖頭,不再提了。
隻要亦勒部一直強大下去,阿檀肯定會擁有天下最貼心的郎君。
明安特部富而不強,他們必須依附亦勒部求存,怎麼可能違拗阿檀的心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