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去看丈夫的臉色,果然很差。
“那就打。”塔裡讷欽說,“他們要是願意認錯,賠償明安特的損失,也便罷了。若是不願意認錯,就碾斷他們的每一根骨頭。”
明安特首領立刻帶上了哭腔來感謝他,答爾忽嘴角也微微上揚,寶勒爾更是扭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親生母親,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好像以為父親的決策是聽了他的話似的!
但這戰争,注定不會像發起者們預測的那樣輕松愉快。
素婉沒有機會也沒有理由去攔着父親,她也在大軍出發前為他們祈福跳神。
然而聯盟四部到底還是沒有得到他們夢想中的勝利。
阿勒戈部的每一個人,無論是強壯的青年男女,還是衰弱的老人,甚至七歲的幼兒,都拿出了要和他們同歸于盡的氣勢。
早上才擠出來的乳汁裡下了毒,對聯盟士兵投懷送抱的少女懷裡揣着刀,牽馬備鞍的孩子偷偷割壞馬肚帶——更别說那些士兵,每個人都仿佛是來求死的一般,不顧一切地沖擊聯盟兵士們的陣線。
就算被俘虜了,也要大聲詈罵。
“你們算是什麼首領?你們就想讓我們餓死,還不準我們搶一些牲畜!難道你們沒有搶過别人的牲畜和牧場嗎?”
“我們的首領那麼敬愛你們,我們的畜群都沒了,他還送了一百峰駱駝給大首領!”
“可大首領是怎麼對待我們的?”
在托木爾将軍叫人帶回來的口信中,他說這場戰争已經沒有繼續的必要了。
再打下去,阿勒戈部不會有活人了,但聯盟四部所承擔的損失,也是難以估量的。
草原部落戰争時隻帶少量的辎重,打到哪裡就搶哪裡的食物吃,可是阿勒戈的每一塊奶幹兒都有毒,每一片适合騎兵馳騁的草原上都挖了深坑!
他們甚至能給自己寶貴的牲畜下毒,甯可将牲畜毒死也不留給四部之人呐!
想要戰争繼續,至少要讓戰士們吃飽,那就得有人将安全的食物和水送去前線。
前線在遙遠的異鄉,去送食物的人,自己也要吃,也要喝。
戰争的消耗會成倍增加。
塔裡讷欽的臉色一點兒也不好,但戰争不可能就此結束。
他用盡全力懲罰一個不聽話的附屬部落,若隻能虎頭蛇尾,那麼,其他附屬部落也不會再服從他了。
天地歆享着血肉的盛宴,生命像是被沖入熱茶的乳脂一般融化消失。
待大軍班師,阿勒戈部已經不複存在了。
他們隻帶回了阿勒戈貴族們的頭顱和那片草原的地圖。
戰争的開始那麼輕易,而結束得如此慘淡。
塔裡讷欽在慶祝勝利的宴會上都笑不出來。
四個部落默默瓜分了阿勒戈部的牧場,現下卻還不能進駐——到處都是屍體,人的,馬的,牛羊的……多得已經無法全部掩埋了,須得等五年或者十年,待遺骸腐爛殆盡,森白的骨骼再也無法提供瘟疫所需的養分,這裡才會再次升起牧人的炊煙。
一開始發動戰争是為了什麼呢?
似乎已經沒有人記得了。
但好在,因為阿勒戈部拼死一戰的氣勢實在難以模仿,那三個附屬部落,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想挑戰亦勒部落。
——畢竟亦勒部落還能組織人手往前線送食物啊,其他部落連這個能耐都沒有,還不如老老實實蹲在原地。
更況,戰争結束的時候,大家都是元氣大傷的樣子。
打仗是不可能再打仗了,大家都要組織青年男女努力生幾年的娃娃,将士們都正當青壯年,自然也要為部落的繁衍努努力。
但勝利終究是勝利,在戰争中立下功勳的人們要接受賞賜,陣亡的軍士家屬也會領到撫恤。
素婉去探望她那些舊相識士兵的家人們時,發現他們無論是喜還是哀,家中都多了些牛羊。
那些看到親人活着回來時欣喜的人自不必說,便是死掉了親人而哭泣的人們,此刻也都忙着安置新的畜群。
日子還是要過的,喜怒哀樂都留給過去的歲月,未來……未來隻能奔着希望而去。
隻有帶着亦勒兵士出征的托木爾将軍,臉上卻沒有希望,隻有擔憂。
“打赢了當然是好的,”他說,“可是辛赫爾沒有死,他一定會回來複仇的。”
素婉問:“您見得他逃走了?”
“沒有,沒有人見到他,活的也沒有,死的也沒有,大家都說他可能死在哪一堆屍體裡了,但我總覺得他不可能就這麼死掉。”
素婉輕輕點點頭。
她也這麼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