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婉當然不會覺得什麼人是永遠不可戰勝、不可殺死的,她已經殺掉了幾個這樣的“神明”,一點兒也不在乎多一個。
但辛赫爾有他的本事。
他能讓一向散漫的草原百姓願意為他去死!阿勒戈部落的絕大多數人,居然都願意為他去死!
這就很了不起。
亦勒部和阿勒戈部不是什麼仇人,那些百姓要為自己的首領血戰到底,一定也不會是出于對侵略者的恐懼。
那就隻能是首領實在太得人心的緣故了。
這麼一個得人心且有抱負的首領,難道會留下來和他的部衆一起去死嗎?就算他願意,他的百姓也不願意啊。
他肯定是能逃走的,隻不過要看他逃去了什麼地方。
素婉問托木爾:“你覺得他能逃去什麼地方?”
托木爾搖頭:“自從我們到了阿勒戈的地方,就沒有聽說過辛赫爾的消息了。他有充足的時間,想往哪裡逃都行。”
“狗東西。”素婉罵了一句,“他就這麼丢下了百姓,百姓竟然還肯為他拼命。”
托木爾歎息,卻又道:“倒也不是全都肯為他死的,也有那麼幾百上千個人投降了。”
“什麼樣的人肯投降呢?”素婉眼前一亮,滿以為能找到一個可以信賴的小群體。
“……多少都沾點兒咱們亦勒人的血脈,隻不過,也不是所有亦勒女人生的孩子都願意投降。”
好罷,好罷,這個答案她的确用不上。
草原部落彼此通婚,和其他部落不沾親不帶故的人很少……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應該都會投降的,托木爾這樣說,顯然是投降的人比他預想中的少許多。
“這些人如今在哪裡呢?”素婉問。
“我這裡還有四百多個,等大首領有空了,再把他們分給将領們做奴隸。但寶勒爾主子那邊的……一個都不剩了。”
素婉一驚:“他把他們都殺了?”
托木爾點點頭:“我攔不住,隻能保住在我面前投降的人。”
素婉的臉色比風還冷。
大約是因為她骨子裡是個“南國”人,她對殺俘的事情很不樂見,更況這些是一般的俘虜麼?他們是因為有亦勒部血統,才敢投降的半個“自己人”呐。
她原本以為寶勒爾隻是暴躁又多言,如今看來,他何止是在說話的時候犯蠢?!
他居然把能争取到的百姓,當成出氣筒給殺掉了!
素婉站起來了,她對托木爾道謝,感謝他提供的消息。
“小主子不如留在我家裡喝些茶罷。”托木爾的情緒還是很低沉,卻還是盡了招待客人的禮節,“今天化雪了,外頭滑,天色又晚了,等您趕回大首領的營地,天都黑了。”
素婉搖搖頭,她說:“我不怕天黑,但那些有我們亦勒部血脈的俘虜,他們會不會怕天黑呢?”
托木爾的嘴唇蠕動了一下,他終究沒有再留素婉。
目送着素婉和她的衛護馬隊離開,他對匆匆趕來的妻子道:“不用準備菜肴了,阿蘇如小主子要回去救人了。”
“阿蘇如是個好主子。”他的妻子說,“如果我們的蘇琴今後能跟随她,一定不會受委屈。”
“等我們的女兒長大,她應該已經是大巫了,那時候,她就不會在外面走動了。我們的蘇琴要是去給她做陪侍,那也不是什麼好前程。”
他的妻子就歎了一口氣,又說:“她要是個男人該多好啊,我看大首領的四個兒子,沒有一個像她這樣仁慈又聰明的。”
托木爾不願再說,隻是擺擺手,轉過身去。
卻在轉身的時候,看見了立在稍遠處的弟弟托古倫。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問,“今天的練習都做完了嗎?”
托古倫連忙點頭:“大哥,我想,要是……”
“什麼?”
“要是阿蘇如小主子身邊缺人的話,我可以去嗎?”他說,“雖然侄女還小,但我已經長大了,我可以做一個好護衛。”
托木爾就愣住了:“再過幾年,等大巫老了,她做了大巫,就不會再出來見我們這些人了。到時候你去哪兒呢?”
托古倫道:“那時我再回軍中也不遲。”
他的兄長就搖了搖頭,但最後還是沒說什麼。
倒是嫂子從他身邊走過時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一眼,道:“我們的弟弟長大了,嗯?”
托古倫沒有說話,他其實很想申辯自己并不是因為愛慕一個女人才願意去保護他的——他沒那麼幼稚。
哪有一個貴女會和身邊的護衛成婚呢?若是他真喜歡阿蘇如,他應該去戰場上建立功勳,然後求大首領同意這門親事才對。
可他沒那種想法。
他也知道放棄軍職,去給一個今後要做大巫的女人當護衛很愚蠢。
但看着她要為那些俘虜讨一個公道的樣子,他覺得心跳得有些不安甯。
仿佛他從來就該習慣的某種規則要被打破了,而他竟然在期待着這種變化……
她應該不會是如今的大巫那般,安守着自己的氈帳,日日隻和神鬼打交道,卻不問人間苦難的角色。
她一定有她的目标的,她也一定會擋住有些人的路,被擋着路的人,很難不恨她。
她身邊總得有幾個能幫她擋住别人仇恨的人罷!那個阿檀的确也能算一個,但阿檀畢竟是個女孩兒家,萬一哪天她有看中的人了,要去生個娃娃了,大着肚子行動不便——那會兒,阿蘇如小主子該由誰來保護呢?!
他站出來了,他的兄嫂并不理解他,隻當他是愛慕一個美麗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