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予樂捏着鑰匙，悄無聲息從倉庫後門繞出來，順着荒涼的街道，一路來到老旱冰場後頭的那棟筒子樓。

他又在心裡默念着兩遍措辭，才走進面前黑洞洞的樓梯。

即便腳步刻意放輕，但他對這裡不熟悉，黑暗中一腳踩空，鞋底拍在階梯上“啪”的一聲，聲控燈亮起來。

“誰在哪兒？”回字形的扶手空隙上方，一個年輕的公鴨嗓叫起來。

白予樂腿都軟了，撐着扶手才沒跪下去，僵了幾秒鐘，擠出笑臉從空隙裡往上望。

“我，路口家樂超市那個，我找趙老闆有點事。”

上方，那個染着黃毛的小青年盯着他看了半晌，擡手揮了揮：“哦，小白大夫啊，上來吧。”

白予樂抓着扶手，努力控制住雙腿的顫抖，一步步走上去，佯裝鎮定地挺直背。

小黃毛低頭按着手機，沒怎麼注意他，自顧自拉開虛掩的防盜門，隻說了一句：“等會兒啊。”

沒一會兒，一個穿着花襯衫的長發男人走出來，笑嘻嘻道：“這不小白大夫嗎？好幾天沒見，回來啦？”花襯衫一邊打量着他，一邊從襯衫胸袋裡掏出煙盒，“抽煙抽煙——”

“謝謝，我不會。”白予樂低着頭，偷偷往裡望了一眼，隻見裡頭煙霧缭繞，不斷傳出撞台球的聲音，他緊張地咽了咽嗓子，小聲問：“趙老闆在嗎？”

“喲，不巧，跟你一樣，這幾天出門辦事去了，還沒回來呢。”花襯衫自顧自叼上一根煙，摁開火機深吸着點燃，摘下煙蒂時噴出大股煙霧，見白予樂往後縮了縮，嘴角啜起點笑意，用跟小孩兒說話似的語氣問：“怎麼啦白老闆？又哪個小兔崽子找你麻煩了？”

“沒。”煙霧熏得慌，白予樂眼鏡片後面的長睫毛扇個不停，始終垂着眼皮，“不在就算了，也沒什麼事。”說着，他轉身就走。

“等等——”

白予樂後背一緊，隻聽花襯衫吩咐那小黃毛：“那什麼，小武，你騎車送小白大夫回去，順道搬兩件啤酒回來，給我帶條荷花。”

“哦。”小武接過花襯衫遞來的五張百元大鈔，卷吧卷吧塞兜裡，便插着褲兜往下走。

白予樂本想拒絕，卻見兩人已經把事定下，也不敢多說什麼，隻得硬着頭皮，跟着小武下去。

樓梯間的燈重新熄滅，花襯衫收斂笑容，虛掩上門回到台球室内，靈活躲開左右亂戳的球杆，走到最裡面一間關着門的房間前，擡手敲了兩下門，便扭開門把手進入。

壓着花花綠綠票據的辦公桌後，背對着老闆椅裡的絡腮胡男人聞聲轉過來。

“人走了？”趙老闆問。

花襯衫點點頭，回答：“我讓小武跟過去了，不過，哥，那小子到底惹什麼事了？”

“還能怎麼？”趙老闆吸着煙，悠哉悠哉在易拉罐上一磕煙灰，“骨頭硬跪不下去，惹了惹不起的人呗。”

花襯衫抱臂趴在辦公桌上，一副急着聽八卦的表情：“跟我還藏着掖着，講講。”

趙老闆思忖片刻，支肘持高香煙，壓低聲音秘話：“月初從南邊過來個大老闆，帶着自己的選手過來切磋，沿途幾家俱樂部一路打過來的，到這小子這兒，吃癟了，能忍這口氣？這小子呢，也是軸，本來兩個老闆都談攏了，讓他放點水，當面答應得好好的，上台就給人放倒了。”

“聽說啊。”趙老闆搖頭歎氣，又抽了一口煙，接着說：“他以前是打進過UFC的，雖然沒拿着金腰帶，那含金量也比普通拳手高不知道多少。他呢，本來就有點傲氣，俱樂部裡一直當一哥捧，這回讓人明着擺一道，他老闆也是啞巴吃黃連，可又有什麼辦法？這不才讓人弄這兒來藏着。”

花襯衫長長“哦”一聲，趙老闆擡下巴點點他：“你盯着點，他要亂跑，别讓他跑出去，有人在找他，真讓人在這兒找着了對咱們也不好。”

“他要不跑呢？”

“不跑正好。”趙老闆擺擺手，“更省事兒了。”

“對了，哥，我聽說，他們那俱樂部裡，‘那種人’特多，他該不會也——”花襯衫一陣擠眉弄眼，“我是怕萬一，他那壯得跟頭熊似的，人小白大夫，那麼個細皮嫩肉的小美人兒，哪經得起他折騰？”

摩托車緩緩停在家樂超市門口，白予樂顫巍巍邁下來，佯裝鎮定道：“小武哥，我進去把酒搬出來，你在這兒等着就行。”

“哦。”小武岔腿支着摩托車，雙臂支着龍頭，忙着按手機，頭也不擡：“那你快點。”

“欸，好，馬上。”

白予樂掏出一把鑰匙，開了鎖，動作緩慢地将卷簾門拉到腰高，俯身鑽進去。

啤酒箱就壘在離門口最近的冷飲櫃旁，他小心翼翼抱起一箱，正準備轉身往外走，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輕微、卻近在咫尺的鈴铛聲。

白予樂吓得手上一松，啤酒箱落回下方的箱子上，撞得一陣丁零當啷。

外面安靜了幾秒鐘，傳來踹腳蹬的聲音，随後卷簾門嚯一下被拉開，闖進來的小武喊了一聲：“小白大夫？”

白予樂站在櫃台旁，一手插在台面下，一手扶着後腰，似乎正要直起身來。

“哎喲，閃着腰了，不服老哎——”他隐在櫃台下的手猛地往下一壓，上身佝偻下去，“哎嗨嗨——可是真不行啊！”

小武愣了愣，正要走過去看看，就聽白予樂說：“那什麼，麻煩你自己搬一下吧，我給你拿煙，别耽誤你回去。”

“……好吧。”

等小武把兩箱啤酒卡進腳踏，白予樂已經夾着一條煙，手裡抓着一把零錢出來了。

“慢走啊。”

白予樂端着笑臉目送摩托開遠，連影子都被茂盛亂長的柳條全遮住了，才跟火燒屁股似的鑽回去。

鎖上卷簾門，轉身打開燈，裹着毯子的男人站在櫃台後，淤着青紫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剛才這家夥悄無聲息從他背後貼上來，還亂聞，吓得他差點叫出聲，隻得佯裝腰間盤突出，把對方死死按在櫃台下面。

萬幸小武沒看出什麼，直接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