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趙老闆有沒有對手下人通過氣,甚至都不确定那大漢說的“趙老闆介紹”是真是假,生怕動靜太大,這家夥跑出來和小武撞上,讓别人發現自己家藏了這麼個危險人物。
白予樂克制着怒火,盡量用溫和的語氣說:“大哥啊,我不是讓你在屋裡等着嗎?”
男人嘴唇掀了掀:“衣服。”
白予樂抿着嘴,用力眨了眨眼,微笑道:“這不是屋裡有空調暖和嗎,你怎麼出來了?不冷啊?”
男人沉默着,濃眉皺得死緊,很明顯在思考,半晌吐出一句:“太久了。”
白予樂小聲狡辯:“你......你的尺碼太大了,我隻能回家找我爸爸的衣服。”
男人默不作聲掃了他一眼,眉梢微微挑起,像在說:那衣服呢?
“路……路上又碰到客人買東西嘛。”白予樂不自在地撓了撓鬓角,“反正!我現在去給你找!但是你不要再亂跑了,本來傷還沒有好,要是惡化了又——”
又要賴上我。他咽下後半句,低着頭跑進倉庫,拉下折疊梯爬上閣樓。
閣樓隻有五六個平方大小,小時候白家父母要顧店,就把閣樓收拾出來,給當時年紀還很小的白予樂睡,方便做生意的時候随時能照顧孩子。
後來白予樂大了,老兩口在附近小區買了一棟三室一廳的房子,面積雖不算大,但很溫馨。但自從父母去世之後,那個以前嫌小的家,突然空得可怕了,行走坐卧都觸景生情,幹脆把閣樓收拾出來,搬到超市閣樓上睡。
他把疊得很整齊的衣服堆一件件扒開,找了件進啤酒送的大碼T恤,原本是夏天當睡衣的,展開比劃了一下。
湊合穿吧,總比光膀子強。
白予樂搭着T恤從閣樓上下來,又在洗護用品的貨架上找了個大碼的男士四角褲和棉拖鞋,卷着一起放在櫃台上,而後借口熱飯趕緊開溜。
冰箱裡還剩了小半碗雞胸肉炒黃瓜,米飯是沒有了,這時候家裡開小超市的好處就顯現出來了,他從冰箱裡拿了兩個雞蛋出來,給鍋摻水燒上,在貨架上拿了根火腿腸,出來往冰櫃走。
“大哥你樂意吃面還是餃子?”
男人站在櫃台後,已經穿好衣服,正捏起領口湊到鼻端輕嗅,聞聲擡眼望過來。
白予樂讓他盯得發毛,好在這時瞄見主人手持火腿的小卷兒來湊熱鬧,在白予樂腿邊又蹦又跳又嘤嘤。
“那吃餃子吧,餃子頂飽。”白予樂讪讪從冰櫃裡提了袋白菜豬肉的餃子,低着頭又跑了。
男人看着他縮頭縮腦的背影,心裡沒來由一陣不安,連忙捏起衣襟,聞了聞那熟悉的香味。
剛才他回來的時候,男人聞到了他身上若有若無、說不上來的臭味,之後那個黃毛鑽進來,那股臭味就更濃烈了。
他肯定跟那個黃毛挨得很近過,才會染上那股讨厭的味道。
男人放松下來,走出櫃台,便看到鬼鬼祟祟躲在貨架腳下的那隻卷毛小狗。
那個人出去的時候,這隻狗在外面使勁抓他的門,引着他來到貨架前,又直起身拼命扒拉他的腿。
一摸,圓滾滾,光溜溜,前後有鐵圈,是火腿腸。
跟狗兄各吃了一根火腿腸之後,久未工作的胃部磨得激烈,他裹着毯子蜷縮在貨架前,等待那個人拿衣服回來。
“大哥,吃飯——”
小超市裡隻開了門口的燈,深處昏黃,青年一手拿着摘下的黑框眼鏡,撩起衣角擦着鏡片,大概是一直在鍋前,原本白皙的臉被蒸得粉紅,大眼睛微微眯起來,弧度便像是笑似的,雪俏的尖下巴輕輕往身後一别。
“上裡面吃吧,外面冷。”
滿滿一碗汪着紅油的速凍餃子上,蓋着倆蛋破了皮的荷包蛋,蛋白都碎碎的爛湯裡了,掰斷的火腿腸邊緣不齊,戳起一顆餃子塞嘴裡,擱多了醋,酸得牙一陣發碜,但對一個快三天沒吃飯的人來說,卻是蛋白質碳水肉都齊了,又酸又辣,過瘾得要命。
白予樂坐在辦公桌對面,搓着手道:“夠不夠?不夠鍋還熱着,再給下點面?”
男人咕咚一聲吞下滿嘴裡的食物,忙不疊點頭。
白予樂起身去煮面,不多時端着一隻小碗回來,男人正把餃子吃盡,端起碗把刨着湯裡的碎末,白予樂将小半碗面撥到餃子碗裡,男人吃得頭也不擡,連他起身出去了都沒發現。
男人沉浸在食物裡,他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吃得這麼暢快、這麼滿足過。他模糊地回憶起來,自己以前好像隻吃過一些很寡淡幹巴的東西,有時候還處在極端的幹渴中,潛意識裡寡欲淡食的滋味湧上來,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自己被抛棄在這裡,是犯了什麼錯嗎?所以連一口有滋味的飽飯都不配吃。
門被推開,那個人氣喘籲籲走進來,懷裡還抱着一團深色的布料。
“褲子。”白予樂抖開那條肥大的褲子,連皮帶一起放在桌子上,擦着臉上的汗水說:“你先試試,不行再說。”
雖然短了一大截,但總算能蔽體了。
男人摸着散發樟腦味兒的布料,低着頭思考:有人把我扔了,這個人卻收留我,還對我這麼好。
給我飽飯吃,給我衣服穿,問我冷不冷,還為了我跑得滿頭大汗,為什麼呢?
“大哥——”白予樂躊躇着開口,“你吃也吃飽了,衣服鞋也穿齊了。”
男人擡起頭,聳着眉尖定定望着白予樂,迷惘的眼睛不知什麼時候變得濕漉漉的。
但白予樂沒看見,他正閉着眼,咬着牙,終于鼓起勇氣說出那句:
“那你,可以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