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聞言的白予樂睜開一隻眼,縮着脖子擡起點臉。
男人腦袋上還繃着網狀彈力帽,看上去有點滑稽,但表情卻非常嚴肅,他本來長得就兇,濃眉大眼明亮有力,望着人的時候猶如怒目金剛般充滿壓迫感。
白予樂忍不住往後縮了縮,男人察覺到這份充滿疏離的畏懼,眨了眨眼,垂下的濃睫蓋得目光黯淡,支撐着桌面站起身。
他一步步慢慢挪到了門口,慢慢擡手扶住門框。手腕間鈴铛晃得清脆一聲,男人高高支起的寬肩肉眼可見地起伏着,偏過頭似乎想再看白予樂一眼,但最終并未擡起眼睛,隻低聲說了句:“多謝你。”
鈴铛聲漸漸遠去,出了一道門,轉過倉庫,到隔壁了,到門口了,卷簾門“嘩啦”一下拉開,又“嘩啦”一聲落下,撞在台階上,鈴铛聲終于聽不見了。
白予樂倏然軟跪在地,大口喘.息。
總算把這尊大佛送走了。
小卷兒從門框底部探出腦袋,像是察覺到主人的情緒,小碎步跑到白予樂身邊,前爪踩上主人的膝蓋舔了舔他的臉。
白予樂晃了晃腦袋,心裡默念了幾遍“别想那麼多了”,抱起小卷兒站起身來,準備去看看雪球。
雪球今天把碗裡的濕糧吃得很幹淨,水也喝了不少,自然也尿得頻繁。白予樂把它挪出來,清理了一下籠子,給窩裡換新的尿墊。一旁的雪球支撐着前腿坐起來,努力勾過腦袋,舔自己沾了水的屁股和後腿。
白予樂換好尿墊,準備把它挪進去的時候,看見它正抖動着包了紗布的殘肢,似乎是想要給自己的脖子撓癢癢,但因為殘肢截得快到根上,隻剩一截短短的凸起,根本夠不到脖子。
它忘了自己已經沒有那條腿了。
白予樂連忙安撫住它,避免進一步拉扯傷口,伸手幫它撓脖子和下巴。
雪球很快安靜下來,輕輕打起了呼噜,仰起頭眯眼望着白予樂。白予樂忽然眼眶一酸,憋着心裡的難受,指尖又撓了幾下,便把雪球放回籠子裡,鎖好籠門,快步走到隔壁超市,直奔櫃台,彎腰取出一包用報紙裹着的東西,拿上鑰匙出了門。
小武蹲在巷子裡玩手機,不時擡頭往外看一眼,見那個男人還坐在馬路牙子上,縮回去繼續跟女朋友煲短信粥。
把啤酒送回台球廳後,他給二哥報告了沒在超市看見那個人,可二哥還是讓他來盯着,本來他有點不情願的,但二哥給了他一包荷花,他立馬就騎上摩托車繞回來了。
剛把摩托車停在巷子裡,就看見家樂超市卷簾門嘩啦嘩啦開了半截,白予樂鬼鬼祟祟鑽出來,跑去了旁邊那棟居民樓,不一會兒又抱着什麼跑回來,沒動靜了。
誰知道沒幾分鐘,那個人也出來了,順着街道往十字路口方向走,但走得很慢,等對方轉過路口往紅豆街去了,他趕緊蹑手蹑腳跟上。
男人步履蹒跚,走走停停,快到下一個路口時,忽然不走了,還回過了頭。
小武以為被發現,連忙藏進了巷子裡,緊張地等待了将近一分鐘,才小心翼翼望了一眼。
還好,對方已經坐在了馬路牙子上,背對着他,似乎隻是走累了在歇腳。
就在這時,他聽見街道上傳來一陣腳步聲,正想探頭出去看,就見一個人從面前跑了過去,吓得他立馬縮回腦袋。
“大哥——”
他認出了那個人的聲音,是白予樂。
白予樂是從他背靠那側跑過來的,似乎很是着急,壓根沒發現他,但那個男人卻立馬轉過頭,越過白予樂小跑過去的背影,面無表情地盯着他。
男人的眼神很平靜,小武卻是感覺喉嚨像是被人掐住般發緊,後背貼着牆壁僵硬地挪進黑暗裡,拐入岔道裡确認對方聽不見之後,撒丫子就跑。
站在男人面前的白予樂,彎腰撐着膝蓋大口喘氣,斷斷續續道:“大哥......你,你怎麼蹲這兒啊?我找你半天......”
男人沒說話,低頭摳着右手手背上的傷口,血痂被暴力摳開,露出濕紅的肉。
白予樂蹲下來将紙包夾在膝蓋裡,一把抓住他的手,着急道:“你幹嘛呀?剛長好的摳它幹嘛?”
男人擡起臉,直勾勾盯着白予樂。路燈打在男人側過的臉上,高挺鼻梁在眼下投出一段鋒利的陰影,雙眼結膜充着血,腫得眼眶猩紅濕潤。
白予樂本是想着,他身無分文,把大漢給的十萬塊錢給他,不管上哪兒去,至少有錢坐車吃飯。但看着他眼睛濕漉漉望着自己,那句類似“拿着錢趕緊走”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膝蓋上的十萬塊錢硬邦邦硌着胃,白予樂看着男人腫脹的眼睛,忽然又想起撿到小卷兒那天。
那天關店門之前他去丢垃圾,剛把垃圾袋丢進去,就聽見垃圾車裡傳來聲微弱的嗚咽,扒開一看,原來是一隻小狗崽被丢在了裡面,當時的小卷兒嘴上勒着紮帶,四肢纏着透明膠,一隻眼睛上爬滿了蛆,另一隻腫脹的眼睛裡汪着膿液和淚水,渾身都秃得疤疤癞癞,還一個勁兒沖他搖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