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予樂在閣樓上輾轉到半夜還沒睡着。
不是,憑啥啊?
自己對他如此仁至義盡,怎麼倒像是自己不近人情似的。
還沒想明白這裡,白予樂又回憶起下午自己沒來由的情緒爆發,忍不住難堪起來。
是因為太久沒跟别人一起生活了嗎?
自從父母去世,他就搬回柳樹街獨居,起先他隻開着診所,連家樂超市的門都不敢打開,貨屯的多,有時候聽見老鼠翻東西過去逮,一開燈,自己先哭了。
媽媽好像還坐在櫃台後看電視嗑瓜子,爸爸好像就在身旁貨架前理貨,辦葬禮他沒哭,火化他沒哭,看到那些最熟悉不過的場景,他才後知後覺難過起來。
那時還有些鄰居們,見他渾渾噩噩,勸他把超市重新開起來,别讓貨屯着等過期,也給大家行方便。
超市裡人來人往的,新記憶慢慢蓋過舊時候,的确好了些。
白予樂翻了個身,睡在床腳下的小卷兒聽到動靜,悄無聲息地湊到床邊,他伸出去一隻手去,摸到小卷兒濕漉漉的、噴着涼氣的鼻子。
撿到小卷兒之後,雖然狗不會說話,但好歹自說自話時顯得沒那麼孤單。
下午他去藥店路上,看見路邊的男裝店,老闆問他給誰買,他随口扯謊說“給我大哥買”時,心裡莫名暖洋洋的,好像他真有這麼個家人。
老闆問他大哥穿什麼碼,多高多重。他心裡浮現起男人的樣子,比劃着估摸着說了,老闆打量着他,有些吃驚地笑笑:“你這麼瘦,你哥倒壯實。”
不便解釋,他隻好也笑笑,好像與有榮焉似的。
這會兒子他又忍不住地回溯下午的情形,想到自己出去的時候,大哥居然在家裡給他做飯,還等他回來一起吃。
一個熱菜,一個端飯,四根筷子分兩雙,擺在桌子上,吃完了,你洗碗,我擦桌。
這些在普通人家裡最尋常不過的瞬間,深夜裡想起來,他忍不住反複咀嚼,喉頭酸得發噎。
所以後面大哥突然“那樣”,又不告而别,真挺傷人的。
他也知道自己不占理。他們算什麼啊,不樂意“那樣”就算了,人家也沒得寸進尺,萍水相逢才幾天,幹嘛對人家發那麼一通邪火?
白予樂是個反應有點慢的人,對人對事,都隻有馬後炮的智慧,當時未覺莽撞,回過味兒來,心裡愧起來。
去道歉吧,怕人家睡了。不去吧,他又難受,怕認錯晚了,疙瘩越結越深。
“卷兒。”白予樂摸着小卷兒的耳朵,“你說......我要不要去給大哥道個歉?”
小卷兒聽不懂,腦袋往白予樂手心裡一睡,小夜燈映得獨眼亮晶晶的。
“要不然這樣吧。”白予樂坐起來,把小卷兒抄到被子上,反正明天要換被套,踩髒了也沒事。
他扭着小卷兒毛絨絨的身子,搖頭晃腦地說:“明天我早點起來,問他吃不吃早飯,看他什麼反應,他要不生氣,我就給他道歉。”
想好這事,白予樂一身輕松,調早了鬧鐘,倒下就睡了。
早上七點白予樂就爬了起來,洗漱完聽見辦公室裡有咳嗽的動靜,直奔過去敲門。
“大哥?大哥?你吃不吃早飯?”
裡面含糊應了一聲,白予樂忍不住翹起嘴角,扭開門剛推開一道縫,門闆上“砰”的砸過來了什麼東西。
白予樂傻了,愣在原地半晌,癟下嘴小聲嘀咕:“不吃就不吃嘛,發什麼火。”
等他把面煮好,想想還是準備再去問問。
門開着一道縫,他小心翼翼探頭進去,摸黑喊:“大哥?”
昏暗中折疊床上,男人擡手指着他,他聽見咻咻喘氣的動靜,頓覺不對勁,打開燈一瞧,男人面色通紅,喉嚨裡發出破風箱似的嘶啞氣聲:“小白……小白……”
白予樂沖過去,一摸男人的手,燒得滾燙。
“嗓子怎麼啞成這樣了?”白予樂着急忙慌,又是扒眼皮又是撬嘴巴,扁桃體腫得跟倆小番茄似的,想起昨天他騙自己那事,忍不住生氣,“你昨天晚上又幹什麼了?”
男人說不出來話,頂着兩隻淤青程度不一的熊貓眼,努力搖頭。
這回他真什麼也沒幹。
白予樂先把人扶起來坐着,拿紙巾給他接着咳,見痰裡有血絲,心裡敲起小鼓,當即打開藥櫃翻出器械,給他胳膊上捆了橡皮管,消毒紮針抽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