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和溪不想解釋往實驗樓垃圾桶裡倒飯菜的事,季行之也就沒有刨根究底。
這件事很快被繁忙的期末掩蓋,成為時間角落裡微不足道的塵埃。
自從季行之摸索出了和傅和溪的正确聊天模式,手機裡的嬉笑逗趣便成了枯燥日子裡的唯一消遣。
忙碌的生活和學業的壓力帶來的緊迫感總是給人以時間過得很快的錯覺,雖然時間從來沒有快慢,它隻會按照自己的步調行走。
這座城市的冬天基本不會下雪,但依舊很冷,該掉光的樹葉一片都沒有留下,應時而來的寒冬在路面鋪了層薄霜。
季行之開了少量暖氣,讓隻有自己一個人生活的這個家不至于太過清冷。
每當臨近春節,季行之總有種焦躁感,他記得去年同一時間給媽媽打電話,不說打了三次才接通,母親還忘記了過年的事。
更何況今年母親再婚,比以往都忙碌。
季行之摩挲着手機屏幕,指尖停留在那則媽媽三天前發布的動态照片上,在訂婚幾個月後,母親終于和她的戀人正式結婚了。
婚禮在聖利斯島舉行,一個屬于南半球的觀光小島氣候宜人鳥語花香,和此時的北半球正好相反。母親與先生幸福的一刻定格在了被氣球和鮮花簇擁的青草地上,湛藍的天幕,奔跑的小花童們洋溢着純真笑容,是對新婚夫婦最好的祝福。
然而這一切似乎和季行之,和這個冬天都沒有關系。
季行之猶豫了半晌,還是決定給母親打個電話,無論是祝她新婚愉快還是新春快樂都可以。
電話很意外被立刻接通,隻不過對面的環境很嘈雜,狂風呼嘯的聲音夾雜着母親斷斷續續的話語,讓通話變成了一場災難。
若幹分鐘後,電話被忍無可忍地挂掉了,同時季行之收到一條信息:
「我和Alex正出海度蜜月。」
季行之很識相地回了句:「新婚快樂!」
「新年快樂!寶貝!」
季行之盯着屏幕挑高了眉頭,對母親還記得新年這件事深感欣慰。
接着母親又發了個紅包:「給寶貝兒子的壓歲錢。」
季行之心滿意足地點了接收,他記得母親在心情好的時候總會喊自己寶貝,而心情不好的時候則會沒好氣地稱呼他為那個畜生的兒子。
季行之很久沒有想起那個“畜生”了,一個啃老酗酒賭博家暴,氣死了爺爺奶奶還惹了一身債,逼得妻兒流離失所東躲西藏的一個“五毒俱全”的男人。
是他的親生父親。
小時候季行之陪媽媽看電視的時候總是不解,為什麼自己的爸爸恰好是電視劇裡壞男人那樣的品種,而不是動畫片裡的那種救世英雄。
以至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季行之都不願承認自己有個這樣的生父。他甯願相信自己是母親單性繁殖出來的,或許是什麼生物奇迹。
但随着時間的推移,以及後來和媽媽在一起的那位大叔相處的日子,他開始偶爾想像要是自己的生父沒那麼糟糕,而是個好男人好丈夫好爸爸,應該是什麼樣子?
就比如現在,他望着客廳一角那張陰影籠罩下的木質餐桌,想象着自己若還有個完整的家,過年的時候該是多熱鬧的場景。
幻想可能是上帝賦予人類最簡單的娛樂方式,如此讓人間受難的日子不那麼難熬是蒼天唯一的仁慈。
大年三十,在漸起的煙花爆竹聲中,季行之停下了敲鍵盤的手,尋聲望向窗外的燦爛煙火,終于覺得手頭上所做的事不太應景。
他把屏幕上未完成的研究論文暫時保存,合上筆記本電腦,并曲起指關節支着額頭,思考起自己在這種時候還能做些什麼。
季行之不是一個熱衷于儀式感的人,這一點或許和他的母親一樣。無論逢年過節,過的也我行我素,又或許是習慣了一個人居住而變得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