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六爻大為駭然,立即去禀告常情。
結果他一進門,就撞見女修倚在石柱上,狀若沉思,不知待了多久。
張六爻正處于驚悸中,“锵啷”拔劍,被常情一星靈力打在腕上,劍柄脫手。
常情道:“我們張道長也是出息了。什麼事把你吓得這般毛糙?”
張六爻忙要告知剛才的見聞。女修卻一擡手,止住了話頭。
此時天光昏暗,由晴轉陰。
常情笑着說:“本尊知道,有客人不請自來。可惜,并不是來見我們的。既如此,我們又何必急着備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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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逍叩門時,遲鏡窩在拔步床上,正翻着挽香捎上山的話本子。
他本來答應謝陵,若是無事,隔一日去一次故人花海,靜坐修道。但是遲鏡不确定,昨晚上的事兒是否被謝陵看見了。
因此,他一邊心虛,一邊偷懶,打算等偷懶的心虛壓過“偷情”的心虛,再登續緣峰之巅。
門鈴搖動,發出清脆的叮咛。
遲鏡以為是挽香,噔噔噔跑去開門,孰料剛打開門縫,季逍便推門而入。
遲鏡被擠得踉跄,見到是他,不禁叫道:“我還沒讓你進來呢!”
“如師尊好大的架子。”
季逍面不改色,随口應答。他徑自穿堂入室,銳利的目光掠過每一處角落,确認各地無誤後,撩衣落座,煮水沏茶。
遲鏡對他把這當自己家的态度分外光火,追着嚷嚷:“喂!季逍——喂!”
少年色厲内荏,徒勞地叫喚了兩嗓子,手足無措。他以為季逍是因為被啃了,現在上門來興師問罪。
而青年潤過口,終于瞥向他,從遲鏡滿頭亂翹的發絲、看到松散的晚棠紅輕袍、再看到兩隻白生生的腳丫子。
腳趾頭圓溜溜的,緊張地别在一起,泛起粉色。
季逍蹙眉道:“不穿鞋?”
遲鏡伸手奪回自己的茶盞,被青年攔腰提起,放到床上。少年一骨碌縮到裡側,裹進層層疊疊的褥子裡,向他呵斥:“要你管!我剛才咬得不夠重是吧?你、你來幹嘛!”
季逍抱臂而立,皮笑肉不笑地說:“如師尊,您怎知咬的是我呢。”
遲鏡道:“你真是什麼胡話都講得出。我又不瞎,難道會認錯人?”
季逍涼涼地說:“西域萬祖之山,名曰昆侖虛。三百年前,一衆被中原百家驅逐的魔修登上昆侖,自立門戶,稱無端坐忘台。自那之後,無數惡人為逃血債,依附此教,最終凝聚成修真界有史以來的最大隐患。他們在玉門、渝水、金陵沿河設立分舵,為禍四方。時至今日,以其少主段移最為出名。此人出生時,應了熒惑守心的天象,天子駕崩,真佛圓寂,聖人坐化,皆在同年。可謂是,從古至今首個災厄之輩。”
遲鏡明白,應該把季逍趕出去。
但他說的奇聞轶事,無不引人入勝,且一旦開口,吐字清和、娓娓道來,要是在山下講,很快就能招攬整條街的孩子。遲鏡少年心性難改,情不自禁被吸引了。
不過,“昆侖無端坐忘台”——好生耳熟。
遲鏡狐疑片刻,抄起軟枕便砸過去,罵道:“你昨晚就是借他家名号騙我的!那勞什子藥,你——你真是!!”
季逍穩穩地接住枕頭,道:“編排丹藥相關,自然借他家聲名。畢竟,無端坐忘台專攻丹毒,您最好記住。”
遲鏡:“單、單獨?”
季逍嘲諷:“師尊為您的靈根盡心竭力,怎連如此重大之事也不講?”
“呸,休想挑撥離間!我還在看入門的心法,他講高深的東西作甚。”
季逍哼道:“靈根修煉到一定地步,便會生成天然的元神屬性,分别為金、木、水、火、土、風雷、三寶、丹毒。五行您可清楚?好。風乃天地氣象,三寶為人之精氣神。至于丹毒,顧名思義,分為治病煉體的丹藥、殺人控屍的蠱毒。無端坐忘台作為魔教,修毒的教徒最多。那位姓段名移的奇才,正是個中翹楚。”
遲鏡問:“你為什麼一副很欣賞他的樣子!”
季逍漫不經心道:“或許想試試他親手研制的春.藥?”
“混蛋!”
又一個軟枕砸來,遲鏡手頭空了。好在,季逍已經把上一個送回去,保證他時刻有枕頭可砸。
季逍總是在這種微妙的地方體貼,害得遲鏡發火都發不利索,指着門口道:“你給我出去,不、不許再踏進續緣峰一步!”
季逍神色清淡,裝沒聽見,将手上軟枕的褶皺撫平。
他說:“段移身為魔教少主,但在修真界中,行事算得上正義。隻是他性情無常,手段乖張,終究為正道不容。”
遲鏡又沒忍住好奇,問:“他……他做什麼好事了?行事正義?那一定不會對師尊的遺孀心懷不軌吧!”
季逍冷笑道:“别想了,此人一身風流債,是個四處留情的浪子。若您去金陵一帶遊玩,多半能聽得他‘橫行花船千夜,縱使花魁難留’的薄幸名聲。”
遲鏡緊皺眉頭,疑惑地望着他:“花船是什麼,花魁又是什麼。”
季逍:“……”
季逍凍着臉說:“我不知道。”
遲鏡在燕山浪蕩百年,卻不曾涉足青樓。
他頂多去戲園看看戲、去樂坊聽聽曲,要是真到了什麼不三不四的地方,别說他了,季逍都會被降罪。
臨仙一念宗上下,嚴禁弟子出入煙花柳巷。早年間,常情肅清過燕山郡一帶,關停風月場所,遣散相關人等,還吊死了不少人牙子。北方鮮有人口買賣,或許能歸功此舉。
遲鏡突然“啊”了一聲,瞪大眼道:“我明白了,就是那種不正經的地方!挽香姐姐跟我講過宗主的事迹,說燕山郡的都被她清理完了。你、你怎麼知道的,難道你偷偷去了?我要告訴宗主——”
季逍嘴角微抽,陰恻恻地說:“如師尊,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清閑的。你猜宗主肅清風月之地的時候,誰在為她辦事?不就是我等弟子嗎。很抱歉讓您失望了,弟子沒您想的這般不堪。”
遲鏡沒有掌握住他的把柄,本來鯉魚打挺,聽罷又悻悻地歪了回去。
他嘀咕道:“切,你不去是因為斷袖吧。”
季逍:“……我斷袖怪誰?”
遲鏡一哽,惱羞成怒地大叫:“怪你自己!”
季逍冷笑,不置可否。
但他見少年眼珠黑亮亮的、臉因為生氣粉撲撲的,莫名生出幾分惡劣,存心吓一吓他。
季逍幽幽地喚:“如師尊。”
“幹嘛?”
“你若是改嫁他人,碰到重利忘義的負心漢怎麼辦?屆時發現你既非爐鼎、更無奇效,指不定會将您發賣抵債。”季逍笑意微涼,像剛才講故事似的,嗓音愈發低微,“天南海北,弟子也愛莫能助。日後師徒重逢,難道要在……”
他的刻薄話點到即止。
少年本來沒反應過來,不過聯系上下文後,頓時氣得七竅生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