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眼神緊緊附在明妃身上,仿佛将身上的某種恩怨全都栽贓在她身上。
明妃的眼瞳浮散着不明意義地定在某處,淚水滴打在她的手上,好像打醒了她做的一場長夢。
“陛下現在說這些……是為了皇後嗎。”她聲音變得平淡,輕的隻剩下氣音。
李昭秦屏住了呼吸。
皇帝摩挲着手中的佛珠,“若你不是王家女……”他停頓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麼,沒有在說下去,但明妃已然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可她不甘心,她不相信這一切都是假的。她跪步到皇帝腳下,手顫抖着攀上皇帝:“陛下,陛下……心中可曾有過臣妾?”
李昭秦倒吸着冷氣,渾身發着輕微的顫抖,攥緊了手,指甲深深嵌進肉裡。
皇帝沒有理會明妃的動作,隻看着前方,沉默了半刻,便把明妃的手拂開。
“你初入宮時……一舉一動,都像極了年少的含燈。”
明妃滞住了呼吸,手被打落在一旁,整個人癱軟在了地上。
她先是抽噎得喘不過氣,後又自嘲般笑起來。哭笑的聲音回蕩在空蕩的寝宮裡,顯得凄涼悲惋。
李昭秦沒有大仇得報的痛快,心中像被堵住了一般沉寂,餘下的隻剩無限的悲涼。
皇帝還是面無表情,混是個人形木偶,聲音也平淡得找不出任何起伏來:“念在你與朕尚存一分情義,朕退位後,可保你不死。隻是後宮再無明太妃。”
明妃不可置信地看向皇帝,驚訝于他竟然幾天之内變得如此冷漠無情,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
她顫着聲音:“陛下……是要處置臣妾?”
皇帝終于把目光分向她:“你父親老了,也該還鄉了。”
明妃睜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她沒想到這竟會牽連到父親,可此時為時已晚,說什麼也是無用。
李昭秦聽着這些話,明白皇帝也是在說給自己聽。
最後皇帝站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你走吧,朕不想再看見你。”
多年的情愛,最後隻換來幾句冷漠的回答與絕情的轉身。
明妃抹着臉上的淚,好不容易直起身來,看着皇帝的背影,仿佛想起多年前她就是這樣被領進宮中,皇帝也是這樣背對着她,聽到她的聲音後便轉過身來,眼中有了一絲顫動,最後朝她伸出手來,将她拉進了深宮中。
可她明白,在此時此刻,皇帝再也不會轉頭了。
明妃還是像從前那般,欠了欠身子。用輕柔的聲音對他說:“陛下,臣妾告退。”
一秒,兩秒。皇帝還是沒有轉過身。
明妃的心就此陷入深淵,陷進無盡的黑暗。
她緩慢地轉過身去,兩人背對背,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然後她開了開口,卻沒有再說什麼,而是一步一步,走出了這扇門,踏出了門檻,直到再也看不見她的身影。
過了一會,李昭秦才慢慢從暗處走出來。皇帝的面容埋在陰影中,他無端看出了幾分孤寂。
李昭秦開口:“父皇何故如此做戲。”
皇帝愣了一瞬,後疑惑:“朕是在做戲嗎?”這些年真真假假,他早已分不清自己的心。
李昭秦蹙起了眉:“父皇對明妃有情,兒臣看得出來。若要保全明妃的性命,何苦将這些話說與兒臣聽。父皇想要保全明妃,與兒臣直說便是。”
皇帝還是這麼看着他,好像一個剛學會表達情感的孩童。
似乎過了很久,他才擺擺手,坐到皇後常坐的那把椅子上,用空冷的聲音說:“你走吧。”
李昭秦也沒再說什麼,行了禮便退下了。他走出幽暗的内室,外面陽光普照,院子内卻是說不出的陰涼。
在那一瞬間,他差點就要相信了。當皇帝說出決絕的話語時,他的心不可避免地顫動了一下——但也隻是一下而已。他的父皇沒有變。他騙了别人太多年,最後騙得自己也相信了。
李昭秦苦笑一聲。那他母後困苦的許多年,又算什麼呢?
他忽又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這承載了他一整個童年的宮殿。
李昭秦想起了方才皇帝對他說的話。他不會走上這條道路的。
李昭秦攥緊拳頭。他心中有一道鎖,是他母親與李瀾親手立下,他把這道鎖看得比他的生命還要貴重。
他歎了一口氣,算是與自己的父親完成了一次道别。
李瀾點起一盞燭燈,出門去迎李昭秦。
李昭秦遠遠就看到了一個身影,不用想就知道是誰,加快步伐朝那人走去。
岱山有眼色地及時下去。李昭秦從李瀾手中接過燭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