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喜喘着氣,“殿下,今日那安城公主就要到京城了!”
李瀾手上脫力,一枚棋子驟然掉下,砸的棋盤發出清脆的聲音,也砸的李瀾思緒亂飛。
雲喜擔心地看着她:“殿下沒事吧……”
李瀾将掉的那枚棋子收好,搖了搖頭:“安城公主在外受苦多年,此刻歸來應是大喜才是。”
李昭秦與她說過此事,她當時雖覺得有幾分不對卻也沒有說出來,安城公主歸京是家國大事,她不好多加置喙,隻是今日安城公主到達京城,她心中又生出幾許不安與慌亂來。
“我這是怎麼了……”李瀾喃喃自語。
“殿下快去吧,陛下和大臣們都在迎呢。”雲喜沒注意她的自言自語,眼神不住地往外面瞟,神情向往。
李瀾歎着氣搖了搖頭,“走吧。”
安城公主的依仗已來到殿前,李昭秦賜予她嫡公主的形制,已是莫大的榮譽,此刻又有文武百官在此相迎,可見朝中上下對此事是多麼的看重。
“安城公主到——”太監尖銳的聲音劃破天際,将李瀾的心髒刺得生疼。
李瀾禁不住用手去捂胸口,李昭秦注意到她,輕聲問:“阿凰不舒服麼?”
李瀾勉強擠出一個笑來,向他搖了搖頭。
許蘭晚在人群簇擁處走來,華麗的服飾和沉重的頭飾也壓不出她清麗秀色的面容。
她跪下行禮,言語畢恭畢敬挑不出一絲錯處:“蘭晚見過陛下、殿下。”
不知是不是李瀾的錯覺,她餘光中瞥見了許蘭晚視線投過來時的一瞬鄙夷神色。
壓下心中疑惑,她笑着扶許蘭晚起來。
許蘭晚沒看見似的,竟就直接站起來,徒留李瀾在半空中伸出的手。
李瀾的微弱笑意僵在臉上,還未曾反應過來,就聽見身旁李昭秦的聲音。
“傳朕旨意,安城公主許蘭晚八年前前往西玄和親,乃是大昭功臣。今西玄戰敗得幸歸來,當——”
之後的話語像從遠空傳來般在李瀾的耳邊斷斷續續,虛空缥缈間她定下心性,隻聽得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淡得就像李昭秦在與她讨論今晚吃什麼一般。
“當封為淑妃,入住永和宮。”
短短十個字,輕得從李瀾身體飄飄地穿過去,她大腦中嗡鳴,心上卻猶如被亂石撞擊般直接鑿出一個洞,令她心碎疼痛難捱不已。
李瀾緩慢擡眼,在某一瞬間她被禁锢在原地動彈不得。
李昭秦神色不變,甚至在她看過來的那一刻還沖她安撫地笑了笑,讓李瀾不禁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話。
“臣妾謝過陛下。”許蘭晚款款地跪下謝恩,她得償所願,開啟了成功的第一步,頓覺一切都變得順眼起來,看着皇後愣在原地的神情蠢得讓人發笑。
這世上竟真的有人相信帝王的心。當真是蠢笨至極。
李瀾拼命安慰說服自己,許蘭晚的确和親有功,此刻補償她是應該的,況且她在這世上無父無母無牽挂,讓她入宮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大臣們雖有些吃驚,但大多都選擇了理解服從,唯有楊仕誠臉上露出了震驚羞慚的神色,剛想跪下勸阻,就見一雙手橫在自己面前。
是陳門清。他站在自己面前輕輕搖了搖頭。
“老師,這……學生真是有愧于皇後……”柳仕誠眉頭緊皺,語氣中是無盡的悔恨。
陳門清看着台上神色各異的三人,隻是歎了口氣:“這是聖意,豈是你一人可以阻止的。”
柳仕誠喃喃道:“陛下皇後乃是我等看中的姻緣,自小青梅竹馬……”
兩人都不說話了,隻是望着台上陷入久久的沉默。
陛下越來越肖像他的父皇,不知該喜該憂。
李昭秦一行人走後,李瀾一人獨自站了許久許久。
她指尖發麻,當即用力掐了一下掌心,手上立刻傳來一陣疼痛。
她的眼前似乎又浮現出太後臨終前那雙對她充滿期待的眼睛。
她是皇後。她不是那個永遠在王府無憂無慮的三姑娘了。她不再是被二哥疼寵的妹妹。她要擔得起。
李瀾吸入一口氣,再慢慢吐出來。
當晚李昭秦照例在李瀾宮中用晚膳。
小廚房做的依舊是李瀾愛吃的東西,隻是她現在沒有胃口,吃什麼都覺得寡然無味,本想喝幾杯酒,又想起李昭秦新婚夜的糗事,遂放棄了。
李瀾放下筷子直視李昭秦:“陛下今日為何……”話出了口,她卻又不知怎麼說下去了。
李昭秦眉眼間不解:“阿凰要說什麼?”
李瀾搖了搖頭,重新拿起筷子,“罷了。”
那一晚,是李瀾第一次體會到什麼是同床異夢。
兩人不同于以往的背對背相隔,燭火已經被剪滅,屋内一片昏暗,隻有窗外一點月光透進來,卻隻透進一小片地方。李瀾沒有睡着,眼睛半睜着,無意義地盯在某處。
因着初登基政務繁忙,李昭秦每每在她宮中都入眠極快,幾乎是剛沾床就睡着,搞得李瀾隻得無奈地用眼神描摹他因勞累而消瘦的側臉,有些話想說卻也沒了機會。李瀾睡在他的身側,兩人昨夜還端正的睡姿,第二日一早李瀾便發現自己待在李昭秦的懷中,被他的雙臂緊緊锢着,猶如藤蔓纏繞。
雖說李瀾每次都會口嫌體正直地抱怨幾句,可久而久之也習慣了李昭秦的擁抱,如今隻有月光伴眠,她竟怎麼也睡不着了。
她賭氣般将身體轉過去,可真正面對李昭秦睡熟的背影時又啞口無言。
“元殊,我不想做妒婦。”李瀾小聲說道,“我應當是一個大度的皇後,可……”
回答她的隻有無邊的黑暗與寂靜,連身旁人的呼吸聲都變得微不可聞。
“你那晚說永不負我,是真的麼……”她喃喃道。
李瀾不想将自己變成不認識的人,無論是大度的皇後,還是在那一片刻并不大度的自己。
她不會知道,也沒有人知道,登基前一晚的太子在母親的舊宮中坐了很久,從夕陽落下之時一直坐到星月高懸,他向已逝的飽受後宮之苦的生母發了誓,一個在他心中永不可磨滅的誓。
那一晚的月亮也像今天這般,照得這樣溫柔。隻是太子成了帝王,一切似乎都在發生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