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娥還挺期待這次的現場實踐。
盧老師和其他教學老師不同。
他是半路子出家,早些日子一直在千人機械廠當維修工,可以說是廠子裡的大師傅了,像這類技術工怎麼都比當老師強。
别的不說,工資都得翻兩倍。
隻可惜一次意外,盧老師在搶修機器時斷了右手。
沒了右手就算一身本領也沒法在廠子裡待下去,不過廠子裡的補償再加上月月能拿的補助,就算閑在家帶孫日子也能過得去。
可是盧老師不認命。
他學了大半輩子的技術可不是用來帶孫子的,手沒了他還有嘴,他幹不了活但他能來教學生。
有本事的人在哪裡都不會缺活幹。
隻要他想,這邊幾個職工學校的大門都為他敞開着。
而這會,單手和核桃較勁的他正好聽到房門被敲響的聲音,還沒起身老婆子就開了門,“你是?”
“大娘,請問盧偉志盧老師是住這嗎?”
來的是公社專門管農用機械的範泗,本來今天是他家老爺子六十歲大壽,這才提前離開和一大家子聚一聚。
結果聚到一半,聽到消息的他差點被吓傻了。
難得的炖雞都顧不上吃,借了街坊的自行車就趕來,看到走過來的盧老師後,他先介紹了一下自己,跟着趕緊道:“尿素袋掉進去後機器就冒黑煙了,我們直接斷了電源不敢再啟動,盧老師能不能請你過去看看?”
附近的機械廠其實有幾個維修師傅,但要說最厲害的那位肯定是面前的盧老師,哪怕他現在斷了一隻手,也沒人敢說他不厲害。
畢竟機械廠那幾位維修師傅可都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徒弟。
盧偉志問了幾個情況後,便道:“不着急這一時半會,等明天上午我帶人過去。”
“可是……”
盧偉志擡起自己殘缺的右手,“沒幫手你把我叫去也沒用,放心吧,等明天我帶幾個能手過去瞧瞧,能修一定幫你們修好。”
範泗挺着急,但看着老師傅的右手也确實沒法維修,隻能耐着性子點頭,表示明天會早早在公社等着。
等人一走,黃婆子就問:“你咋不帶着盧佺過去?”
以前也不是沒人跑到家裡請老頭子出山,那會老頭子都會把孫子給帶上,一個靠嘴一個靠手,配合的還挺默契。
盧偉志又和核桃較起勁來,他道:“其他時候也就算了,明天去公社是早就和學生們定好的,總不能這個時候帶着自己孫子去開小竈。”
黃婆子點點頭,覺得也是這個道理。
不過她小聲道:“這話你可别讓盧佺媽聽到,不然她肯定挑你的刺。”
盧偉志撇撇嘴。
他最不耐煩的就是這個。
本來兒子兒媳算是“門當戶對”,他是機械廠的維修大師傅,親家是機械廠的六級鉗工,那時兩家相處的還挺融洽,兒媳雖然有些小性子但在長輩們前面也懂得尊重。
可随着他斷了手從機械廠退下來,而親家現在成了機械廠的副廠長,這地位就有些懸殊了。
前幾年和大兒一家分家,尋了屋子讓他們搬出去,就是因為被這個兒媳婦鬧騰都受不了。
恨他不該不顧家庭冒險去搶修設備,弄的殘疾斷了家裡的生計;怨他去職業學校教書一個月隻拿二三十塊錢工資,還不如觍着臉回廠子求一求原先的老熟人;惱他教那麼多學生還不如好好教孫子,早些學會他全身的本事,也能早早謀得一個好工作。
反正他做什麼都會埋怨幾句。
說白了,就是覺得他年紀大不能給家裡多做貢獻。
而他也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不好罵自己兒媳婦就直接指着兒子鼻頭罵,一件件掰算着他們的房子工作是怎麼來的,端着碗罵娘這臉皮可真厚。
偏偏有些人就睜眼瞎,嘴裡隻會念叨當副廠長的父親,好像沾了多大的光似的,那顯擺的勁他瞅着就直翻白眼,實在是懶得和那一家子接觸。
可分開了也不消停。
心裡埋怨卻還是惦記着他這一身的本領,恨不得把他身上的本領全都挖出來塞在孫子身上。
其實盧佺現在也挺有能耐。
十七八歲的年紀不靠他這個爺爺也能出去鎮場子,怎麼說也是自己從小帶到大的,他對兒子兒媳有意見,但是這個孫子不得不說挺入他的眼。
跟他一樣,是個幹維修的好苗子。
真要說起來,他十七八歲時還跟着人屁股後頭求學呢。
可盧佺媽就是好高骛遠。
擱在外面人人誇獎的一個好孩子,在她眼裡就怎麼都不夠,恨不得他一下子成為最厲害的老師傅。
“她就是太愛較勁了,總拿盧佺跟她家侄子比。”黃婆子歎着氣,有時候看着孫子那麼辛苦她也挺心疼的。
但關心多了就像她攔着孫子努力似的,兒媳婦就不讓孫子和她多接觸,次數多了她也就不敢在明面上提起。
“怎麼能比?”盧偉志提到這個就生氣,“沒錯,她侄子是挺有出息,退伍回來都當上幹部了,現在還坐上獨立的辦公室,但他都二十七八了,比盧佺早走了十年的路,哪能這麼比?”
“行了行了,不提這個了。”黃婆子見他生氣,拍了拍他肩膀就道:“早些休息,明天你還得趕早去龔莊公社呢。”
龔莊公社離這邊有些距離,搭最早的早班車也得一個多小時的路程。
所以盧偉志早就安排了,讓學生們提前一小時到校。
江小娥是最早到的那個。
挎着一個布包等在早就定好的操場裡,等第二個人到時她正坐在台階上啃着手裡的馍馍。
“你咋來的這麼早。”羅朗一個大跨步坐在她邊上,說話時總會往邊上瞟上幾眼,“我住得近,還以為會是最早的那一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