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州之途山高路遠。
正逢旱季,黃土龜裂,方圓百裡内竟無一點生機。百姓們過得苦不堪言,肩上賦稅苛重,卻一點都不曾減過,隻靠扒樹皮吃土塊度日。可傳聞,陵州的皇宮内仍舊日夜笙歌。
寅旨是大翎王朝的邊城,孤僻遙遠,四處黃沙彌漫。
苡鸢一身素衣紗裙,輕飄飄地落地。
熱浪攜着悶燥的微風而來,卷起一層又一層的黃沙,在風中獨舞。百裡内,鮮少有有人家。
她又往城門所在的地方近了近,煙火氣重一分,妖氣便濃一分。
一直到被不遠處的樹林傳出的聲音吸引,她的腳步這才頓住。
苡鸢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殺意:“找到了。”
——
樹妖早已被他折磨得體無完膚。
相較于它的奄奄一息,他卻毫發無傷,甚至愈戰愈強。
它這才遲鈍地意識到,自己的力量正在不知不覺中被面前的少年給吸收。
可他難道不是一個連道修門檻都沒摸到的凡人嗎?
樹妖撐着最後一口氣倒在地上,在未煉化成丹前,眼神幽怨地盯着他:“你…你到底是何人?怎會、會知曉魔族的秘術…...”
少年果斷,不做一句解釋,手中的刀扔向它幹枯渾濁的眼睛,擊潰了它的最後力氣。
“敗者,不配讓我浪費口舌。”
褐色的内丹緩緩升起。
他噙着一抹笑,正要過去将它收入囊中。
可内丹卻漸漸與他拉開了距離,似乎在被什麼拉着走。
“是誰在那裝神弄鬼。”他停了下來,不願做過多的追逐,而是警惕地環顧四周。
大笑爽朗,陰森可怖地籠罩着這小片土地,聲音似乎隐藏在暗處,難辨雌雄:“司寇翾,我終于找到你了。”
司寇翾的瞳孔皺縮,僵直在了原地。
他方才的一舉一動,難道都在被它們監視着嗎?
窒息的回憶壓得他喘不過氣。
阿母死不瞑目血肉模糊地倒在他的眼前,将她挫骨揚灰的那群魔族士兵,颠沛流離的逃亡與苟且偷生,終日匿身于不見天日的隅隈,陰濕的角落與腐臭的屍體,便足以含括他流竄在凡間的所有日子。
所有反駁的話都如鲠在喉,風幹幹的,灌入他的喉嚨,如窒息、如溺亡。
天色愈發昏沉了,他在十七歲這日,再次被左丘族人發現。
阿母在他們被左丘族趕盡殺絕之前,決心逃往人間,在這裡的每一日,都寸步難行。為了屏絕他體内強大的魔氣,阿母将自己所有的内力傾注在他的身上,加以封印,為的就是能讓他們在人間過幾日安穩,不被喪心病狂的左丘族人發現。
他那時才五歲,如此小的身軀因難以承受住這麼大的力量而受了許多苦,日夜承皮肉之痛,鑽心刺骨,伴随了他整個幼年。
可在他幼學之年時,左丘族人還是找到了他們的藏身之處。
是阿母拼盡全力将他護下,他才免于被發現、被淩虐。于是這些刑苦皆由阿母承受,一直被反複鞭打淩辱至死。
那道聲音再次響起:“按理說,我該喚您一聲‘少主’。我們,可不是敵人,少主又何必對我起了殺心?”
他的眸子冷了幾分:“既你對我并無敵意,又為何不現身?”
“我早在一千年前便被魔族的左丘翼打得身毀神滅,現在能與少主相認,也不過是因魔核未損,尚有一絲神智在。”
司寇翾指尖發白,将十指深深嵌入了掌心中,他咬着牙:“你是左丘族的。”
它又緩緩道:“可我們都有着同樣的敵人。”
“誰與你說的,我的敵人是左丘?”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他矢口否認。
它饒有興緻地繼續追問:“那你的敵人會是誰呢?仙族?還是那高高在上的青陽神姬?”
司寇翾歪了歪頭:“自然是無可奉告。”
“看來你并不想與我聯手。”
他轉身就要走,可還是被它接下來的一句話擋住了去路。
“即便我拿出能讓你恢複所有被王後封印住的内力作為籌碼?”
它自顧自地說着:“你暗中斬妖收集内丹的事,遲早會驚動霜羽巅的那群道士,甚至是魔族的那位。這是凡間,并非無人之處。你擾亂了他們的秩序,他們發現你也隻是時間問題。”
“你可是燼祯族的最後一人了,少主。”它笑,“如若三界搶在我們之前聯手,那麼這場博弈的勝負,定不用由我分說了吧?”
司寇翾惡狠狠地看向被陰雲環罩的上空,“你究竟是何人!”
這一次,它底氣十足:“少主,我說了呀,我是來幫你的。燼祯的沒落是三界的損失,我,能讓你重複燼祯的光明,一統這天下!”
不明的意味流轉在他的眼眶中。
司寇翾平靜了下來,想聽它繼續說下去:“你要如何幫我?”
一顆火紅的丹藥在眨眼間出現,他一愣:“這便是你的籌碼?”
“服下它,你便會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在下,先在這拜見少主了。”
他取下這枚丹藥,并未立馬服下,而是又一次反問:“我如何确定其中是否有詐?既是蟄伏,又為何碰巧在今日現身?我拿什麼信你。”
似乎是沒料到他的警惕性會如此之高,它啞口無言了一瞬,剛要開口,便被他截了去:“你的魔核,應該比我收集到的這些内丹還要有用得多吧?”
還未反應過來他的忽然變卦,整個天地便在頃刻間昏倒,好一陣天旋地轉、塵土紛飛,它被沙石迷了眼,再一睜開,眼前的人便沒了蹤影。
和它一樣,隻留下一道聲音:“待我把你揪出,定要将你大卸八塊。”最後四字,是咬牙切齒說出的。
大地裂開一條縫來,目光所及的全都塌入其中,司寇翾的眼中已無半點生意,眸染猩紅,如一頭吃血噬骨的孤狼在放任着自己的野性。
他發誓,燼祯的秘密隻能由他一人知曉。
這世間,最不可信的就是永恒。
沒有永恒的同盟,也沒有永恒的對手。
他會将他們一點一點地碾碎,向他們對待阿母那樣。
整片樹林搖晃着,動靜之大,甚至驚擾到了城外過路的行人,紛紛避而遠之。
苡鸢随着這片動靜而來。
這魔氣竟比想象中要強得多,如此惡魔橫走人間,以百姓血肉為食,好不嚣張。苡鸢攥着随手抓來的枯藤長條,步步逼近着前方的紛争。
荊棘叢生中,她遠遠瞧見一抹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