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高之後,很快就到了各奔東西的畢業季。
說各奔東西也不太對。
畢業後異地而處的隻有椎名和幸郎,他們一個在九州一個在北海道,中間幾乎隔着一整個日本,明明兩個都是本地人,卻幾乎硬生生談成了異國戀。
在大學四年裡,我幾乎每個月都能接到椎名的抱怨電話,我和星海光來依舊可以經常見面。
我也沒想到我讀的野雞大學和他的球隊都在花小金井,出發那天的新幹線上我們在同一節車廂不期而遇,他看了看我,我看了看他。
他主動幫我放好行李箱,随後神色複雜地問我:“你去哪?”
我看着他,說:“花小金井。”心裡還想着這個城市對于非東京地區的人來說會不會太陌生,他可能沒聽說過,要不要和他介紹一下這地方在哪裡。
結果他不僅沒有面露不解,還和我一樣在輕井澤下了車,接下來兩次轉地鐵的行李箱也都是他幫我拿上拿下,推來推去。
我覺得不好意思試圖自己拿,他先是不以為意地說沒事,等我再三堅持不想麻煩他的時候,他幹脆毛一炸,一副幹嘛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的不爽樣子。
好吧。
我隻能妥協。欠下這份人情,以後再慢慢還。
直到我們又一起坐上了西武新宿線,我終于意識到這未免有些太巧了,沒忍住問他:“星海同學哪一站下?”
他先是看向電子屏的站台預告,接着轉頭無語地看着我:“你可以再晚一點問。”
我倆租住的公寓離得也不遠,小金井市實在太小了,小到我們見面的頻率和相處的時長比在高中時代還要高。
“你們高三三個學期都同班呢!這個比較是怎麼比出來的?”對此,椎名第一時間提出了質疑。
當時我正在日暮裡纖維街逛布料市場,隻顧着手頭上挑挑揀揀:“我們社交圈不一樣呀,雖然同班,但很少說話。”
“現在社交圈就一樣了?”
在布料店裡我不想大聲說話被人聽見自己說了什麼,但今天店裡人很多,亂糟糟的背景音淹沒了我的細聲細語,讓我很有安全感,于是我向電話的收音孔嘀咕道:“那不是椎名你威脅他了嗎?”
還說什麼難得都在一個地方生活不好好關照我他就完蛋了。
“我要是真這麼有威懾力就好了。”我感覺她在電話那頭翻了個白眼。
我頓了頓,輕聲提醒她:“你可是說要拔光他的頭發,讓他以後再也當不了羽毛球。”
椎名被我說得一噎:“那,那他現在也不是羽毛球頭了!”
她和我絮絮叨叨地強詞奪理,從星海光來說到她大學裡最近見到的奇怪同學、說到九州好熱、說到想吃長野的菜餅攤子,最後居然自然而然地銜接到了幸郎不及時回複她的消息。
我從街口的liberty面料逛到北側的紐扣小物,旁聽了大約十幾分鐘她對幸郎的冷淡控訴,雖然我覺得幸郎最多隻能算不溫不火,和冷淡完全搭不上邊,但椎名明顯隻是想找我傾訴一下,我隻好時不時應兩聲告訴她我在聽。
最後她神清氣爽地挂掉電話,我站在熊谷屋的招牌下出現了幾分鐘的恍惚,腦袋裡空空的,什麼都塞不進去。
緩過神後我又拐進佐藤家的店裡确認新一季度的供貨布料量,她家店一直是我家布料的穩定經銷商,以前父親每個季度都要在長野和東京來回跑确認訂單,我來東京讀大學後接過了這個工作,也算是給家裡幫點小忙。
星海光來的電話是在我逛正絹店的時候打進來的。
我按下接通,他喂了一聲,馬上頓住:“你在哪?怎麼這麼吵?”
我說我在逛日暮裡的布料店。
“又去。”他嘟囔道,“還不叫我。”
我想,椎名你是真的威脅到他了。
“是學校的小組作業要用到一些料子,對星海同學來說會有點無聊。”
“這樣。”他又是一頓,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布料摩擦的聲音,“那你現在是和同學一起?我等等再打過來好了。”
我眨眨眼,否認道:“我一個人在逛。”
星海光來吸了一口,果不其然下一秒他開始吐槽:“又一個人攬活,你的小組活動是寫作小組活動讀作獨立作業嗎!”
“這次不是啦。”我手上的動作一停,有些心虛地解釋,“這次我隻需要負責布料采集和打樣。”
“而且我正好也有自己想買的東西。”我弱弱地補了一句。
“你最好真的是。”他不滿地哼了一聲,然後開始不動聲色地算賬,“那剛剛是椎名那家夥?”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剛剛是指什麼:“啊對,之前是椎名打來的。”
“怪不得。”我聽到他輕輕咂了下舌,自言自語般嘀咕道,“老占線。”
“那家夥肯定又找你抱怨幸郎了。”他恢複了正常音量,吐槽道,“他們倆之間的事自己溝通不行嗎?天天把你當垃圾桶算怎麼回事?”
風順着街口吹進來,心一下子被托進雲裡,輕飄飄地晃來晃去。
“可能她都明白,隻是想找個人聽她說說。”我笑了下,沒有多說,轉而把話題轉到他身上,“星海同學呢?找我是有什麼事情嗎?”
“有件事想問問你。”他的聲音突然拉遠了,代之變得清晰的是菜刀落在砧闆上的哒哒聲,夾雜着植物纖維被利刃切斷時發出的脆響,“就是——下周球隊計劃出去慶祝一下今年聯賽奪冠,正好我也生日,就打算放在一起過了。”
“平和島先生說去吃町田那邊的一家店,你想來嗎?”他頓了頓,“那家店的招牌是廣島燒,你喜歡吃的吧。”
切菜聲消失了,竈台上的熱水滾出輕不可聞的無數小泡,噗噜噗噜地響,除此之外沒有别的聲音,他沒有繼續下一步動作。
隔着電話,隻有零星的細響。
我的腦海裡卻浮現出他等待我回複的畫面。
也許是洋蔥也許是青椒,總之切起來脆生生的蔬菜躺在分屍現場,廚房裡沒有開換氣扇,蒸騰的熱氣很快飄得到處都是。而星海光來握着菜刀的刀柄沒有動,刀尖在砧闆上靜悄悄地擱淺。
“我還是不去了。”我翻開正絹店裡的紋樣圖冊,一心二用,“你們球隊請客,有些不好意思。”
電話那頭傳來食材下鍋的入水聲,然後一陣颠簸的摩擦順着電線刺撓着我的耳朵,下一秒星海光來的聲音又恢複了原來的大小。
他輕哼的鼻音在電話裡有些失真:“我就知道。”
“但是我有禮物給星海同學。”我停了半秒,又說,“到時候拿過來給你?”
他沒有說話。
居然沒有立馬好奇是什麼禮物,看來是真的很在意我去不去。
我換了個耳朵接電話,假裝沒察覺到他的情緒,沒什麼意義地唔了一下當過渡,随後軟下聲音,和他商量道:“如果真的很好吃,那我們下次再一起去吃吧,怎麼樣?”
他不置可否,反而問:“到時候是什麼時候?”
“看你的時間。”我松了口氣,估摸着他的語氣又補了一句,“不過我還是想在當天送給星海同學。”
“畢竟生日禮物當天送比較有儀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