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光來沉默一秒。
“……”他語氣裡充滿懷疑,“可你周四不是滿課嗎?”
我一愣,随後才反應過來那天是周四。
怎麼我的課表他比我還熟……
我一時心虛,聲音跟着弱了下來,“……抱歉,我沒對上時間。”
随後開始怯怯找補:“那我晚上給你拿過來?”
星海光來歎了好大一口氣,無語道:“我自己來拿!你給我老實待在公寓裡就行了!”
2015年4月,東京,雨在一夜之間傾盆而下,日以繼夜淅瀝不盡,一直下到中下旬,天地間浸泡着潮潤潤的水汽,陽台上的衣服越晾越多,總是不幹。
我望着晾衣架,被迫接受要自己人工烘幹衣服的現實。
打開吹風機,浩浩蕩蕩的暖風從風口裡湧出來,從暮色四合吹到星幕低垂。
機械的轟鳴在狹小的浴室裡回蕩不休,淹沒了門鈴小聲的來客提醒。
九點過了十分鐘,我打開門。
星海光來提着打包盒站在樓道裡,看到我先是神色一松,随後擡高下巴眯起眼睛。
目光直挺挺又兇巴巴地射過來,直接把心虛的我紮到不敢說話。
“什麼啊,原來你在家啊。”他把手機收進口袋裡,冷哼一聲。
我瞄向他塑料袋上還沾着的雨珠:“雨又下大了?”
星海光來不說話。
“抱歉,讓你久等了。”我低頭老老實實認錯,“剛剛在浴室裡用吹風機……沒聽到門鈴……”
塑料袋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慌亂響動,我擡頭的時候,看到星海光來猛地向後趔趄半步。
“浴……!”他磕巴着吐了半個字。
簡直像是木偶被突然繃直了提線一樣僵在那裡。
我:“?”
怎麼回事,剛剛還兇巴巴的很不滿呢。
我有些奇怪,但沒有多想,都是因為我沒聽到門鈴才害他在外面站了很久,當務之急是打開門讓他進來。
我和星海光來的公寓相隔兩個街區,說遠不遠,說近不近。
他有時候會送醬菜過來,是星海阿姨自己腌的脆蘿蔔,酸甜口,味道不賴。
有時候會在球隊出去聚餐後打包食物給我,像今天這樣。
我一邊把他帶來的炒飯放進冰箱,一邊順手拿出已經倒好茶水的馬克杯遞給他:“烏龍茶喝嗎?”
他接過,一時無語,到底沒忍住吐槽:“既然已經倒好了,就不要問我好嗎?”
“星海同學不想喝的話我就自己喝。”我回道,“問還是要問的。”
他撇撇嘴,突然意識到不對勁:“等等,這不是我的杯子嗎?”
“是你的呀。”我奇怪地看他一眼,沒有在意,轉頭從床底把包裝好的禮物拖出來放到茶幾上,“禮物!”
“好大!你今年很有誠意嘛,謝了。”他還算滿意,“可以拆嗎?”
我點點頭,把裁紙刀遞給他。
随着包裝紙被嘩嚓嘩嚓破開,露出裡面群青色的正絹布料,星海光來的眼睛慢慢睜大,燈光下漆黑的瞳孔被托在黃海松茶色的海裡上下晃蕩。
“下面還有常服。”我小聲提醒他。
“還有!”他難以置信地看我一眼,随後視線遲緩地挪到茶幾上,反應了兩秒,小心翼翼地把兩套衣服從包裝紙裡抱出來。
“去年一月的成人節星海同學去春高了沒參加。”我抿抿嘴,“四月的生日,我當時因為開學搬家焦頭爛額的,沒時間準備。總覺得有些遺憾。這一年裡又受到了很多星海同學的關照,所以加上今年的份——”
“今天是星海選手成年一周年的紀念日。”我笑了笑,“節日快樂,星海同學。”
“你……”他神色複雜地盯着我看了一眼,嘟囔道,“這也太貴重了。”
“沒有啦,不是買的,是我自己做的。”我連忙解釋道。
“那不是更貴重了嗎!”他一頓,“而且我記得光是這種布就很貴了吧!”
“有嗎?”
“有啊!絕對有好嗎!”
他吐槽道:“你這個不以為意的反問語氣是怎麼回事啊?”
“因為我拿得出手的隻有這個。”我越說聲音越輕,“而且群青色的紋付袴平時星海同學也不會穿,做完我就覺得好雞肋。”
當時想着他沒有參加政府的成人節于是做的正裝,做完之後幸郎才提醒我泛用性不大,像是葬禮一類需要用到和服正裝的場合,大多數都是穿黑色以表莊重,正裝唯一可以穿得五顔六色的節日除了年節,好像隻有成人節那一天。
“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他眼皮一掀,沒好氣地瞪向我,“我以前不穿是因為以前我沒有這種正裝,懂?”
我眨眨眼,點點頭,心情變得很好:“懂。”
“再說了,這不是還有常服。”他哼了一聲,指指另一件海浪紋的浴衣,“下次出去玩可以穿。”
“所以不許再說雞肋了!”他拿起馬克杯喝了一口茶,液面被他咕噜咕噜吹起一波泡,而那雙沒有被陶瓷杯面遮擋的眼睛裡寫滿威脅,“聽到沒?”
窗外,雨來了。
簌簌徐徐地叩着窗。
屋檐下,黃海松茶煎沸了水。
換作是高中時代的我,面對這樣兇巴巴的星海光來,免不了翻來覆去地琢磨自己哪裡說錯了話。
而20歲的我隻會笑着應下他的話:
“聽到了,光來。”
什麼都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