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中旬,入春以來的第一場雨來了。
雨勢細細綿綿,沒有聲響,褪-去寒意的潮氣就這樣安安靜靜地浸-濕了整個東京。
一窗之隔的屋内,我躺在床上渾身軟得沒有力氣。這輪發-情熱洶湧得不同往常,而緩解劑的藥效永遠追在後面。
潮-熱一輪接着一輪,由肺裡呼出去的氣燙得幾乎要燙傷鼻腔,全身上下是前所未有的乏力和疲軟,連起身走到廚房倒杯水看到的房間都在左右搖擺。
腺體頂着頸後的皮膚一跳一跳,這個房間裡卻沒有裹着信息素的牙齒扣着它磨上一磨。
水分順着每一個孔道往外流,毛孔打開,生殖腔翕翕合合,吐-出來的液體将床單濡上一灘又一灘深色的水痕。
很煩,不想洗床單,早知道多買點安全褲了。
緩解劑吃空了一盒,症狀卻沒有任何緩解。
我隻好翻出以防萬一提前備下的抑制劑往腺體上打了一針。
藥液順着針尖被注入,刺痛也跟着滑進深處,腺體内部仿佛被卷了邊的螺旋刀片不斷搔刮,每一滴藥劑的存在感都格外強烈。
再次光臨飯團宮已經是四天後了,出門前我用信息素拭子檢查過濃度,身體對緩解劑的耐受性增加了,但好在沉默劑依舊有效。
白天工作日的店裡客人不多,我找了個靠近門邊的位置坐下。
氣流從拉門縫隙裡進進出出,卻不冷。
窗外植物的枝條沾了水,顔色蓄得很深。
雨後泥土泛着一股潮潤潤的腥氣,萬物靜靜蘇醒,而生命簇擁着生命在生長。
被發-情熱蒸了四天的腦袋内裡空空,我看店門前自行車軸碾過的水痕,看雨後濕-漉-漉的柏油馬路,看陸陸續續在門前走過的行人,不知道自己想了什麼。
聖途川在我面前放下一杯熱水。
我出于本能說了謝謝。
“不客氣~”他嘻嘻一笑,卻沒有走。
店裡隻有三兩位客人,而我還沒點單。
腦袋裡黏黏糊糊攪成一團轉得很慢,耳邊叽裡呱啦響了好一陣,我才發現他順勢坐了下來,正興緻盎然地叨叨八卦。
其實一句完整的話我都沒聽進去,隻抓到幾個零星的字眼,說實話,嗡嗡嗡的,有點煩。
我也不想知道宮治的情史。
他眯着眼睛看過來:“我才不信呢,小姐姐。”
“通常來說大家都對老闆有過幾個女朋友特别好奇。”他意味深長地一笑,“看在小姐姐特别香的份上,這可是來自資深員工的特别福-利放送。”
我往後一靠,被低熱折磨的神志在刻意拉開的沉默中恢複了一點清明。
對了,大城市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大學時代被小鶴拉去參加的聯誼,營業部合作過幾次的西門前輩,五反田夜路上不修邊幅的醉漢。形形色-色的alpha和他們如出一轍的輕浮。
我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聖途川笑容不減,身上卻沒有信息素的味道飄出來。
不知道到底是用了沉默劑還是因為他是相對穩定的beta。
……東京人真讨厭。
“我和宮老闆不熟。”我轉開眼,用一句話在這個話題上輕輕掠過,“請來一份明太子飯團吧。”
話音稍作停頓,又加了一句“聖途川先生”。
他倒是還想嬉皮笑臉地把事應付過去,隻不過突然之間桌面上出現了一雙手,“叩、叩”兩下掐斷了他的話頭。
我順着那雙手的手背一路向上望去。
宮治單手抱着一紙箱的東西站在桌邊,風和迎客鈴沒有動靜,他應該是從後門的員工通道進來的。
沒有穿飯團宮的黑色工作服,也沒有戴帽子。普普通通的套頭衛衣疊着普普通通的藏藍色工裝外套,露出碎切劉海下又粗又濃的眉,神情看上去有些不鹹不淡。
“一份明太子飯團,沒聽到客人點單?”他瞥了聖途川一眼。
後者聞言飛速站直身體,像隻遇到貓的老鼠般收緊了自己的嬉皮笑臉秒回一聲收到,很快從視野中消失了。
我轉回頭,看着宮治放下紙箱坐了下來。
他的第一句話是:“抱歉。”
第二句話是:“他不是資深員工。”
“啊,嗯……沒事?”我不太懂他為什麼冒出來這句話,也不太懂他怎麼這麼自然就坐了下來。
還有,今天休息的話為什麼還要來店裡呢?
紙箱裡冒出來的大蔥看上去像是剛摘下來似的浮着一層新鮮的味道,再嗅一嗅,似乎還有一股幹燥的薯香,土豆?
心裡生出來的好奇很淺,沒過多久又被體内卷上來的乏力感淹了下去。
但宮治注意到了我的視線。
“前幾天回老家參加學長的婚禮,臨走時他塞給我的。”他用指關節叩了叩紙箱,語氣自豪,“還不錯吧?今年的第一批蔬菜,超級新鮮。”
我點點頭,順着他的話往下接:“可以做今年的第一鍋炖菜。”
宮治的眼睛亮了一下,迸發出贊同的光。
怎麼說呢,像隻小豬。
這失禮的比喻從腦海中冒出來時連我自己都怔住了,一瞬間失笑。
店裡青苔與木香淺淺熏着,信息素的起伏被抑制劑強硬地壓制下去,意志力在兩相拮抗的夾縫中被搓得薄薄的。
透過玻璃灑在身上的陽光那麼松軟,而在标準語橫行的東京,宮治的關西腔又太有老家親切的味道。
所以人才會這樣胡思亂想吧。
附近飯團店的老闆和常去光臨的熟客——
「喔,又是金槍魚啊,信津小姐你很喜歡這個口味嘛。」
「其他口味也很喜歡,所以得先逮着一個口味吃膩了才行(笑)。」
随口閑談,夾帶客套,我和宮治應該是這樣的關系。
但這會兒看到他,我就忍不住想起那個一直沒能成功還回去的玻璃便當盒。
帶着它上班原本是一件微不足道又順手至極的小事,但遇到人滿為患的地鐵時它就成了一種困擾。車門打開,乘客湧入,人推搡人,大家變成長了兩條腿的沙丁魚将車廂塞得滿滿當當。而我是被玻璃硬角磕疼的那一條。
在那種時候我總是想一個問題。
為什麼宮治給的是它,不是那種可降解的打包盒。
小鶴說這種有來有回的試探一看就是對我有意思。
我很難這麼自以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