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身體裡積攢了一年的疲勞慢慢散去,黑尾總調侃這是酒精唯一的好處,但對你而言不是這樣。酒精隻能暫時讓你假裝忘記壓力與疲勞的存在,真正驅散它們的,是每年這個時刻世界從你和光來身邊流過的白噪音。
截至2019年4月,姐姐在大阪開了第五家分店,浩哥從名不經傳的小社員成功升任主管,你和研磨買下并盤活的遊戲活躍玩家數終于突破三十萬。
世界沒有疊代沒有重啟,隻是以所有人都熟悉的方式穩定更新着自己的版本。
被光來罵了一嘴,某樣需要每年第一時間确認的事項在此刻畫上了勾。
你爬起身,在光來不滿的注視下端起湯碗,味噌卷着豆腐獎賞味蕾,再順着喉嚨滾下去,由身體接收這份獨屬于你們的安穩。
即使離開長野的群山,離開家鄉,生活也不會漂泊,你們會回到這間公寓,用豆腐和味噌在東京紮下根莖。
你喜歡這種光來銜來的定居感。
偶爾你會想起鷗台和烏野交手的那場比賽,對光來從怔然到詫異再到敬佩中又帶着一點點不甘的表情記憶猶新,也忘不了日向從抓着烏野教練連聲強調自己沒有受傷還能上場、到被定在教練席上無聲的背影。
很多人都說光來很強,日向和他撞了型号,但你覺得那天他們并非隻是在為争奪小巨人這個稱号而戰。
體育場的頂燈毫不留情地繼續亮着,日向離場的影子被光拉長,直至被觀衆席的交談聲淹沒。
大家議論紛紛,又對春高的意外見怪不怪,注意力很快再次投入到了接下來的比賽。仿佛這個不久前才給衆人帶來震撼交鋒的小個子選手離開了聚光燈隻是一滴落在車窗上的雨,轉瞬間就可以被雨刮器一掃而過。
你的目光在開了又閉的門上停留了很久,不知道被什麼情緒驅使着偷偷追了出去,你找了一圈最終在前廳成功發現橘子腦袋。
他和研磨坐在一起用iPad看比賽,口罩之上暖氣帶走了眼淚,眼角被擦得很紅,落向屏幕的神情卻那麼堅硬。
飽嘗辛酸、無力與不甘。
2013年的冬天對他異常殘酷,但這場生長痛他必須經曆。
而光來一定也在日向身上看到了某段撬動自己的、似曾相識的疼痛。
每個人都會經曆那樣的時刻。
你也有,隻是你的陣痛被半年前的自己幹脆地切斷在了還未來得及意識到疼痛的夏天。
那個你決定停下、不再追着某顆特定的星星跑的夏天。
青梅竹馬是世界上最具欺騙性質的關系,朝夕相處的陪伴馴化着人作為個體的感知,就像共用河床的兩條河。
他經過你,你可以擁有他的經過,但他不會屬于你,他的河道也從不屬于你。
光來的過去和現在串聯成一條銳不可擋的射線通往未來,那種堅定的銳意一下子把你從旁觀者和經曆者模糊的夾縫中拔了出來,你看着你們之間詭異交融着又如此鮮明的邊界,再也無法對意識到的存在視而不見。
高三那年,姐姐和一個醫生結了婚,他們是高中同學,姐夫笑容腼腆又不愛說話,看上去和外向的姐姐不太相配,但當他們站在庭院裡看那面鐵線蓮花牆時,有聲音從磨砂玻璃外滲進來。
同樣的話語混雜着不同情境下的風聲,被耳朵捕捉到的訊息各有形狀,你對姐姐當時的語音語調印象深刻,哪怕她隻是在和姐夫炫耀花開得很好。
也許是因為那聽上去讓你忍不住覺得……那就是幸福的形狀。
它輕輕觸上滿園芬芳,再像種子一樣躺進泥裡,沒有模仿故事書裡玫瑰的絢麗,而是沿着自己的方式往下伸展樹的根莖,和你為她預設的結局并不相配。
但你突然覺得那樣也不錯。
結婚後她搬去大阪把自己的卧室讓給你住。你和爸媽忙上忙下地整理東西,花了一個周末才将姐姐的物品打包收拾好放進倉庫。被子,書,台燈,地毯,牆上的海報,收整好一切你坐在床上,透過視角寬闊的落地窗看午後的雲繞着人間打盹。
天好幹淨,月川家的露台種着叫不上名字的花,紫色的花瓣迎風搖擺映着太陽的白,又像是一種沒見過的藍。
敞亮的卧室鋪了似曾相識的半室金光,和光來的房間很像。
但名為擁有的實感在眼前慢慢鋪展開來叩着心的房門。
你才發現,原來它們不一樣。
停下來也許是個正确的選擇。你想。
至于你的路是什麼,你仍在尋找。
那時候你不知道未來會以什麼模樣迎接自己,也不知道被自己踩在腳下的原點會射往何方、會是什麼路線、又是否會有終點。
這些問題的答案直到你上了大學、結識黑尾、和研磨搭夥,乃至自己都不再是當初那個為了湊齊學費絞盡腦汁的小女孩了,也依舊在摸索求解。
或許你這輩子都不會擁有像黑尾那樣可以付之長遠努力的目标,也不會擁有WSD開發組那樣即便走投無路也依舊忘我燃燒的熱情,但奇怪的是你沒有感到太多迷茫。
參加升學考試是因為以自己的成績可以試試。GMARCH的六所院校都可以,選擇元治大學也不是出于什麼正經的理由,隻是因為它聽上去特别好吃。
和研磨一起打遊戲很有趣,玩RPG随便行動會被他罵不聽指揮但不會輸,恐怖解謎類的密室遊戲又能聽到他碎紙機般的嘀嘀咕咕,明明早有預料碰到拐角殺時卻還是會渾身激靈很像炸毛的貓。後來直播、炒股、成立公司、投資沙排和其他電子産業,其實也是因為覺得會很有意思才去嘗試的。
賺到錢,結束打工生涯是意外之喜。積累财富更是意外之外的意外。
雖說也不是全憑運氣随便搞搞就獲得了成功,但在做之前你和研磨确實也沒真想着要靠它們養活自己。現在想想,不管是壓榨疲憊各執一詞的争辯,還是熬了兩個通宵雙眼幹澀酸脹到眉頭跳痛,抑或是即使如此還不知疲倦地對着滿桌草稿和兩台電腦瘋狂塗改敲打,都是地獄級别的恐怖。
所以夢想啊、理想啊這種東西,是必須要擁有的東西嗎?沒有就不行嗎?
你曾在目睹了光來展開的翅膀後問自己:那我呢?
這個問題順着思考的紋路一再延伸,像樹杈般七扭八歪地瘋長,你剖析過光來,觀察過黑尾,思考過研磨,最終沿樹幹回到核心,再次凝聚成隻會被過程填充答案的問題:我是個怎樣的家夥,我又想找到怎樣的自己。
被熟人坑了好幾次後蹲在廁所牆邊獨自失落的趴趴狗?明明總是黏着光來卻從未想過要完全依賴他的卷卷貓?跳級後榮獲畢業生優秀代表并嚣張婉拒深造邀請的屁屁鳥?還是懶惰大發作隻想躺着不動的便便蟲?
是,又不是。
每時每刻的你都在翻新,這種問題根本永遠都不會有标準答案。
如果說人生是一條永遠處在分岔口的路,那為什麼要花時間精力在糾結「接下來要往哪走」「為什麼我不知道往哪走」上?
它隻是一條路,而人在任何時候都會被細小的欲望驅使着往前走。
一頓飯,一塊想吃的面包,一款想玩的遊戲,一個沖動到匪夷所思的念頭。
你在路上找自己,自己也會在走向滿足又永不知足的路上與你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