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史、冶遊史和家族史。”
他大發金口,說得一字一頓,說得面無表情。
盡管他正一動不動地耷拉着眼睛看天花闆,但你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能在那不想搭理人的神情裡品出一點耐心的餘量。
“這些。”一陣沙沙的磨蹭聲響起,經由安靜的空氣和你們共享着的床鋪搔着鼓膜,白布換了個側躺的姿勢,夜色昏暗,整個房間隻有從沒做封頂的窗簾軌道縫隙裡漏進來的一點月光。
你隐約看到茶色的頭發絲在動作變換間順着重力随性地倒下去,露出額角處的皮膚,淩亂又乖張,有點不修邊幅,和白天穿着西裝套着白大褂的正經形象截然相反。
床墊晃了晃,是他将曲起來的手臂塞進了枕頭下面,借着這個姿勢,茶色的眼睛逼得更近了,被夾擠出來的蓬松鵝絨枕芯擋住半隻,依舊掩不住其後另外一隻眼裡犀利的光。
“我均無殊。”白布賢二郎又說了一遍。
房間裡加濕器安安靜靜地噴灑呼吸,氣流從鼻尖慢吞吞進出了兩個來回。
你感覺自己的腦袋應該跟上了那層意思,可嘴巴還沒來得及找到入口,于是隻能往外發聲:“無殊的意思是——”
“我發現你現在真的挺擅長氣人的,三宅。”對方平鋪直叙的聲音在黑暗中頂了出來,聽上去帶了點說不上來的火氣。
不一會兒他又拖長聲音,一邊忍無可忍地任憑不爽的情緒分子往外冒,一邊語速極快又口齒清楚地滾字:“——就是沒談過戀愛、沒約過炮以及沒有特殊家族病史——既往體健,沒有任何性傳染病,這樣聽明白了嗎?”
這樣近的距離,聲音還來不及被加工打磨變得鋒利,海鹽清新的氣息就已經順着開合的唇齒漫開。
或許還有漱口水的檸檬味。
極度貼合你對白布賢二郎這個人刻闆印象的诠釋,可那些物品的共享屬性又在不知不覺間讓你跨過了曾經和他維持的距離。
“但是……”
“但是什麼?”
白布賢二郎心情不愉,你向來很會品味空氣,也很懂如何把握說話的時機。
眼睛适應了昏暗的環境,逐漸能夠看清咫尺之外另一個人類背光的五官。
白布問聽明白了嗎,最好的應對方式是應下來,然後話題終結,你們互道晚安,在夢鄉裡迎接牛馬新的明天。
他會花多久入睡你不知道,你隻知道自己或許會閉着眼感受很久沒有盡頭的黑暗,在遲遲未來的困意裡把今天自己聽到的話和說這話的白布臉上的表情推搡來推搡去。
那是什麼意思,這又是什麼意思。
白布賢二郎你這家夥真的很裝诶。
最後回憶卡住發條,頓成一幀幀默片,用放大了不知多少倍沒有注解的細節把你的精力逐漸壓榨到負數,整個人無知無覺地睡過去,第二天再昏昏沉沉地醒來。
你會人模狗樣地倚在電梯裡試圖打盹,手腕上智能手表卻振動着提醒你身體在上班前壓力過載。
睜開眼,看液晶顯示屏上的數字越跳越大,事情仿佛翻篇,但你依舊不知道為什麼睡前他要把晚餐後的玩笑話那麼斤斤計較地拎出來重提。
白布賢二郎的男人心琢磨起來簡直是世紀難題。
思緒做完一圈假想重新落回此刻,他倒在枕頭裡半睜着眼等你的下半句話,平靜的眼神裡不見困意,但頭發軟趴趴散沒了正形,睡衣領口在翻身時被壓住一邊,随意敞開着鎖骨上的凹壑。
總體來說,野得非常不拘一格。
嗯……他姿态都這麼放松了,那這場睡前閑聊也不需要那麼多用來應付外人的講究吧。
你想了一大堆,而白布賢二郎木着臉擡起半邊眉,洗耳恭聽,但又多半覺得自己不會聽到什麼好話。
事實也确實如此。
你拉起被子,蓋住半張臉,隻留一雙毫無負擔的眼在外面頻率如常地眨了眨。
“……但是病史采集裡沒有戀愛史啊,白布。”
呵,看,他就知道。
有些話想了一晚上也是白想,還不如說給木頭聽來得實在。
有些人,不如改名叫三宅麻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