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宜堂兄親自撩開車簾,虛扶着美人下了馬車,還頗為君子,替人家正一正雲鬓間的海棠步搖。
因着不讓人瞧出端倪,宋漣清今日随了陳臻的喜好,檀粉暈妝容,眉間及唇邊也點了金箔花靥。
雕花門樓前,迎客的管事接過請帖,忍不住笑道:“陳東家與夫君感情甚好啊!”
方才宋漣清隻當逢場作戲,現下管事這一調侃,她頓感羞赧,頂着裴照林似笑非笑的目光,她艱難道:“自然,甚好。”
美人在骨,薄施粉黛的五官最顯神韻,尤其是那雙星眸,清亮得叫人不敢亵渎,她一進門,一衆郎君隻敢瞧一眼便匆匆瞥開。
倒是路過的幾位娘子主動邀約:“今日魏夫人請我們聽戲,妹妹可要同去?”
她們花枝招展,相攜着預備朝後院走去。
宋漣清并非來談生意,自然欣然接受,“好啊。”
忽的,她耳尖微熱,清潤的聲色無端低啞,“莫走動,辰時我去尋你。”
檀粉敷面,本就面透微紅,如此近的親昵,她面上的兩抹霞色飛到了脖頸。
待郎君走遠,戴雲紋刺繡白玉抹額的娘子掩着帕子輕笑,甚至替她扇了幾扇。
“妹妹這夫君,像是生怕我們将你吃了。”
她身側,其他幾位娘子俱戲谑的笑了。
宋漣清催促道:“各位姊姊莫要打趣我了,快些入席吧,好戲該開場了。”
魏骞的夫人出自新州鹽業大商周家,周有容素來潑辣脾性,卻酷愛癡男怨女的戲本子,男眷多在前廳議商,後院的花台下,自然多是女眷聽戲。
“妹妹與夫君神仙似的人物,瞧着不似在外跑營生的。”
宋漣清将将提着裙裾入座,手邊的抹額娘子便疑惑道。
她讪讪一笑,胡謅道:“阿姊當真折煞我們了,家中營生都是手下人在奔走,我與夫君不過是甩手東家。”
抹額娘子眼中頓生幾分豔羨,“妹妹家中的營生定然輕松許多,不像阿姊,祖傳的馬具營生,這幾年行情頗差,東奔西跑,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此次交流會,我都直接扔給了親信。”
“阿姊該歇一歇,做營生嘛,行情有好有差......”
宋漣清受不了彎彎繞繞,歡喜與性子直爽的女娘打交道,她想再勸兩句,一擡眸,警鈴大作!
盧冬生那張白得透光的儒雅面容陡然出現,他領着侍從正面抄過遊廊。
顧不得驚詫,宋漣清登時蹲下身。
抹額娘子着實吓了一跳,“妹妹怎麼了?”
“簪......簪子掉了,我找找。”宋漣清甕裡甕聲道。
抹額娘子的美眸圓睜,喃喃道:“可妹妹......”隻戴了海棠步搖啊!
宋漣清的心緒紛亂如麻,盧冬生見過她,那天在江家還鬧了些不愉快,萬不能讓他認出她,況且,她總覺得他太聰明,太危險!
“阿姊可否幫我瞧瞧,遊廊裡那位白面郎君可走了?”
椅子腳邊,她裝作四處摸索,不經意間,她的薄背繃得僵直,呼吸一滞。
她又瞧見了,鞋前掌微微往裡凹陷,如盧家靴子一般古怪!
下一瞬,靴子的主人好意向她伸出一隻手,“已經走了,妹妹快些起來。”
馬具......
對,是馬具!
宋漣清借力起身,問道:“阿姊不僅制馬具,而且酷愛騎馬?”
抹額娘子面露微訝,“妹妹怎知?”
宋漣清捋開衣裙,分析道:“馬镫多為鐵質,鞋面長久踏馬镫,自然磨出如镫環大小的凹陷。”
抹額娘子起初莞爾,接着笑出了聲,“你這小娘子真是聰慧,我每次騎馬都逮着這雙靴子薅,此行帶的靴子少,這兩年也極少置辦衣物,誰曾想新州梅雨這樣潮,沒法子隻得穿這雙。”
“原來如此。”
蓦地,宋漣清清亮的眸色蘊出寒意,她放下茶盞,“阿姊慢慢看,小妹先失陪了。”
“诶,怎的走了,這才登台啊!”
......
若說天陰雨濕,外鄉來的抹額娘子唯有這雙靴子可穿,那麼本土商戶盧家,偌大的家業,侍從便罷了,東家怎會隻有一雙靴子可穿?
除非,他的靴子全是如此。
大邺茶馬互市,是以,馬匹多由官家畜養,民間養馬需得層層上報。
宋漣清隐隐猜測,這位專營草木的盧東家,江家大伯的忘年交,興許不是善茬。
清麗的小湖涼風習習,湖面橫躍一道狹窄的平橋,燈火昏暗,兩人身形輪廓一前一後,移動得極慢。
“為兄先前就說,京師來的不可靠,草木生意,與為兄合作才最可信,一兩不會少你的。”
“魏兄教訓的是,愚弟思慮不周,沒料到人家沾親帶故。”
“上回你說母親近來失眠,待會兒散席,帶些沉香回去吧。”
......
涼風帶過來一陣家常話。
盧冬生所說魏兄,想必就是魏骞,他與之兄弟相稱,關系似乎比與江道和還要好。
湖邊的一簇假山裡,宋漣清借着紮在湖邊的石榴樹,繼續悄然向外窺探。
此刻,前頭的魏骞頓住了腳步,“話說,江家的走私案如今是何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