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谷雨前頭還笑話秦容時是“小孩兒”,哪知道這麼快他就把這句話還了回來,堵得柳谷雨啞口無言。
他麻利将發帶系在額頭上,還扯弄着朝秦容時問道:“幫我看看,歪了沒?”
秦容時的手上還裹着柳谷雨的抹額,那是一條灰白的長布條,洗得幹幹淨淨,但此刻已經被自己的血液浸得全紅了。
他隻覺得手心的傷口很熱,覆在掌心的布條像個燙手山芋。
聽到柳谷雨的話,秦容時匆匆看了一眼就趕忙移開視線,敷衍道:“沒歪。”
柳谷雨也沒計較他的敷衍,又蹲下身用草繩将幾根竹子綁在一起,想着拖起來省力些。
可竹子太多了,他隻怕還是要多跑兩趟才行。
正想着,柳谷雨突然看見落葉叢裡藏着一朵白嫩嫩的菇子,小小一個縮在脫落的筍衣下,像一個穿着白紗裙的小精靈。
“诶!竹荪?!”
柳谷雨哐一聲丢下手裡的竹子,然後大步朝着竹荪的方向跑了過去,一把摘了下來,又舉給秦容時看,興奮地喊道:“二郎!快看!真是竹荪!”
柳谷雨笑得燦爛,眼底浮起極為灼目的光亮,陽光落在他身上,金燦燦的,但秦容時對上他的眸子,此刻竟莫名覺得他比陽光還要耀眼。
秦容時下意識彎了彎唇,對着柳谷雨點了點頭。
柳谷雨激動地大笑,然後扭頭奔進竹林,蹲在地上繼續找起了竹荪。也是他運氣好,竟然還真被他又找到幾朵,興高采烈地全摘了下來,臉上的笑就沒消過。
他用衣裳兜着竹荪,再反手拖了幾杆竹子,招呼着秦容時下山。
秦容時左手雖然受了傷,但剩下的右手也跟着拖了竹子,跟在柳谷雨後面走。
回去的路上柳谷雨還看見田裡有農戶在收苞谷,柳谷雨突然想到了什麼,扭頭對着秦容時問道:“二郎,咱家的田呢?”
秦容時頓了頓,随後回答道:“租出去了。”
秦家家裡還剩兩畝地,崔蘭芳的身體不好,秦容時和秦般般也不會種地,那田地總不好荒着,就租給了村裡一戶姓陳的人家。
這戶人家是家鄉遭了災,逃難到上河村的,不是本地人,所以沒有田地,隻能靠租田過活。
柳谷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還想說話,可又突然看到前頭土路朝這邊走過來一個婦人。
他盯着那人皺了皺眉,很快認出她的身份。
喬蕙蘭,原身的後娘。
喬蕙蘭是帶着一個兒子嫁進門的,林秀才還在世的時候,她對“柳谷雨”很好,甚至可以說是百依百順,反惹得林秀才念叨,說不要把孩子慣壞了。
那時候個個都誇她,說她賢惠、善良,對前頭一個留下的孩子比自己親生孩子還好,是個菩薩心腸的人。
但柳秀才死後,她突然大變樣,對“原主”又打又罵,若是外人問起來,就大哭着說是孩子不聽話,實在是不管不行了!
多數人憐她剛剛喪夫,再加上原主确實是個不讨人喜歡的主兒,都不覺得有什麼。
反而是“柳谷雨”,十二三歲了還什麼都不會,洗衣做飯的活兒更是從來沒做過,人都要養廢了。
這樣一想,他們更覺得喬蕙蘭是好脾氣被逼得爆發了,反倒覺得她可憐呢。
想到這兒,喬蕙蘭已經走到近前。
她可會裝了,在外人面前從來是個和善人,從不與人為惡,這也是為什麼那麼多村裡人都向着她說話。
“是谷雨啊,喲,采了好多竹參嘞!水靈靈的,瞧着真新鮮。”
她往柳谷雨的衣裳兜子裡瞅,也不直說,但話裡話外都是讓柳谷雨把竹荪給她的意思。
“你哥哥參加了鄉試,今天就要回來了!我今兒正好買了一隻雞,還想着該用什麼炖才好呢!”
“這竹參瞧着就不錯,炖出來肯定鮮!”
柳谷雨隻當聽不懂她話裡的意思,反而攏了攏衣裳,把兜裡的竹荪遮住了。
他又看向喬蕙蘭,說道:“羅牛蛋還考着呢?這都第幾回了?”
羅牛蛋,喬蕙蘭兒子的原名。
她嫁進門後兒子就改了姓,跟着柳秀才姓,柳秀才又重新給他取了個名字,叫“柳在文”。有了這個秀才後爹在,柳在文有條件讀書,隻是他實在沒什麼天賦,秀才考了三四回才堪堪考中,再往後考鄉試就更難了。
但秀才的名頭還是唬人,村裡人都對他尊尊敬敬,喊一聲“小柳秀才”。
他又繼承了柳秀才的私塾,如今也在村裡給孩童啟蒙。
喬蕙蘭臉色一僵,下一刻又沒好氣笑道:“你這孩子!你哥哥早不叫這個名兒,你還打趣他!”
說罷,她繼續往柳谷雨的衣裳兜子裡瞅,仿佛想将那兩片衣裳料子盯穿。
還說道:“嗐,也是我這會兒太忙了,不讓我也去竹林轉轉,說不定也能讨幾朵呢……诶,谷雨啊,娘瞧你今天得閑啊。”
得閑的柳谷雨正一手拖竹子,一手撈着衣裳兜子。
他點頭:“是是是,我閑。閑得我大清早爬山鍛煉身體,拖竹子鍛煉臂力,我還是太閑了。”
喬蕙蘭:“……你這孩子,就是愛開玩笑!”
柳谷雨的話惹得一直沒有說話的秦容時笑出了聲,也是這時候,有三兩個扛着鋤頭的村人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