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允墨湊近去看瓶子裡的黑渣,問:“這水明明看起來很清,怎的裡頭還混有如此多的泥沙?”
祁襄伸出手指,往瓶中蘸了一點粉末,搖搖頭道:“這不是尋常的泥沙,這應該是……鉛。”
“鉛?”
祁襄搖燃火折子,往山泉源流處搜尋,走了幾步,忽然感覺腳下路變得崎岖異常,借着光仔細一照,瀑布兩側的石崖裂了一道巨大的豁口,仿佛天上的神君舉着斧子朝此處劈下來,将地面裂了道縫,大山的髒腑從深處翻将出來,一地嶙峋的石塊之中,裸露出地底深處的礦脈。
裹着黑色礦脈的碎石一路延伸到水中,激流将礦石刷得黝黑透亮。
“苗寨中人喝的用的水,都是從此處發源的。” 祁襄道。
“你的意思是,水源沾染了鉛礦,所以有毒?”
“嗯,幾年前我在一個村子給人辦過喪事,那個村裡的人也多都中了鉛毒,隻不過那次是有人蓄意往水井中長年投毒,劑量大,中毒迹象明顯。而此處水源受的污染并不嚴重,隻是長期飲用,日積月累,才傷及根本,叫寨子絕了後。”
水汽濡濕她的額發,絲絲縷縷貼在白皙的面頰,蕭允墨吸了一口清寒的晚風,拽起她的胳膊拉她往外走:“别在這裡站着了,水汽大,仔細着了涼,一會兒身上又疼起來。”
她倒沒反抗,任由他拽着走出氤氲的水霧。
“回去吧。” 他松開她的胳膊。
回程路上,改為蕭允墨走在前頭,兩人一前一後,誰也沒再說話。月光皎皎灑落下來,被人影切得散碎,就像祁襄對眼前這個人的記憶一般,隻剩數不清斷續的殘片。
不知過了多久,她開了口:“我的記憶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他未回頭,腳步卻放緩了些許:“嗯,等那毒解了便會好的。”
她試圖弄清自己究竟忘了什麼,一陣劇烈的疼痛自腦後襲來,她“嘶”了一聲,伸手扶額。
他終于轉身,撤回幾步,攬她入懷:“想不起來的事就别想了。”
他衣服上的熏香鑽入她的鼻腔,意外地令她感到心安,頭上的痛覺也消減了大半。她從他的臂彎掙脫,往後退了一步,嘟囔道:“我沒事了,快回去吧,師兄該擔心了。”
蕭允墨劍眉深蹙,輕哼了一聲,回過頭繼續往山下走。
一回到寨子裡,祁襄便趕忙去找蕭敬虞,蕭允墨像條尾巴似地慢悠悠跟在她後頭,一直進到肅王殿下房中,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師兄!” 祁襄見蕭敬虞披衣起身,趕緊上去攙扶,“你腿上有傷,就别走動了!”
被她摁回軟榻上去,他無奈地笑了笑:“都躺了一日了,再不動身子都僵了……你們去哪裡了?半天都不見人。”
“有個大發現!” 祁襄興奮地将他們在山上看見的向蕭敬虞說了一遍。
他邊聽邊頻頻點頭,最後說:“阿襄明察秋毫,果然聰慧過人。”
“嘻嘻!” 祁襄明媚一笑,突然感覺到身後射來那束目光的陰冷,她一回頭,臉上的笑意消失無蹤,“殿下怎的還不回去歇着?”
“我關心一下皇叔,有問題麼?” 他面無表情立在雕花屏風前,手指頭都沒挪一下。
蕭敬虞打破了兩人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峻清,阿襄,我的傷好的差不多了,你們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祁襄撅起嘴來:“我不走,我大半日都沒跟師兄說話了,我再陪你解解悶兒。”
“解悶兒?” 蕭允墨冷冷一笑,“也成,皇叔最愛弈棋,不如我們輪番對弈,輸了讓位,看今夜誰赢得最多。”
“誰要同你弈棋啊,懷王殿下自個兒回去吧,别擾了我與師兄的閑情。”
蕭允墨望向蕭敬虞,眼神晦暗不明,肅王殿下多少有些無奈:“我覺得弈棋是個不錯的提議……”
于是,祁襄隻得搬來棋盤,三人就這樣圍着榻下起了棋。
三人之中,數蕭敬虞棋藝最高,蕭允墨稍遜一籌,祁襄則素來沒耐心,小時候下不過蕭允墨,長大又赢不了蕭敬虞,自然興緻缺缺。
盡管兩人都已經明顯放了水,她還是連輸幾局,撓着頭極不耐煩地打起哈欠:“不下了,我不擅長這個!”
她盤腿坐在軟榻中間看男人們對弈,腦袋左一下右一下耷拉着,揉了半天眼睛,嘴裡迷迷糊糊喚了一聲“師兄”,卻倒頭靠在了蕭允墨肩頭。
懷王的眼睛沒離開棋盤,隻是無比自然地将她攬到胸前,另一手撚了一粒白子,輕輕放到棋盤上。
另一頭的肅王将手指伸進棋罐,語氣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暗藏鋒芒:“她叫的是‘師兄’。”
“嗯,但她心裡想的是誰,皇叔比我清楚。”
“她與你父王的恩怨,我都知道了,你應當清楚,她若與你在一起,内心要承受怎樣的煎熬。” 蕭敬虞緩緩落子,卻着實是一步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