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内,氣氛安靜得有些壓抑,隻剩窗外車輛呼嘯而過的聲音。
夏漾坐在林煦身旁,聽着他的呼吸聲越來越沉,心底也悄然漫上一層愁緒,生病的是誰?是病情嚴重了?還是有其他棘手的情況?
“夏漾,我們談談?”
他坐進二樓的沙發裡,脊背挺得筆直,雙手局促地放在膝蓋上,拘謹得倒像是進了别人家
夏漾伸手解開盤在腦後的頭發,長發瞬間散落,指尖深深插進發縫裡,輕輕按摩繃緊的頭皮。
“我的教練,今天做手術,骨癌,手術效果不理想。”林煦終于開口。
“冰球教練?”
“嗯,”林煦點點頭,身體緩緩後仰,脖頸貼在沙發靠背上繃成一道弧線,目光飄向遠方,眼神空洞:“十六歲那年,沈教練帶我回國,推薦我加入青訓營。”
“我那時候狀态很差,訓練成績一塌糊塗,好幾次都差點被青訓營掃地出門,”他帶着幾分自嘲,“隻有沈教練,始終沒有放棄我。”
“你一直在國外?跟你父母?”夏漾停下手裡的動作。
林煦搖搖頭,深呼吸:“我媽走得早,記憶裡沒有太多對她的印象。八歲那年,我爸帶着我去了俄羅斯。剛到那兒時,我連基本的交流都成問題,也吃不慣那裡的東西,一吃就吐。”
“我爸嫌我嬌氣,給我報了冰球俱樂部。後來我才明白,他其實根本不在乎我學什麼,隻看重俱樂部封閉式管理,交完錢把人一扔,就徹底抛到腦後。訓練的日子很苦,每天天還沒亮就得爬起來做體能,練到最後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身上的傷一層疊着一層。”
夏漾沉下心,抱肩靠牆,繼續聽他說。
“在那,沒有人關心我今天吃得好不好,訓練辛不辛苦,心裡難不難受。他們隻會欺負我,欺負我是個沒人管的孩子。”
“後來,一次國際友誼賽,我遇到了沈教練,第一次有人問我,想不想家?現在想來也挺丢人的,我那時都快十六歲了,個子比他高出一頭,卻撲進他懷裡哭個不停。”林煦苦笑。
“沈教練要帶我回國,但俱樂部不願意放人,拿出當時我爸簽的合約,沈教練為解約的事遲遲沒有回國,一直看顧我,斷斷續續,将近一年的功夫,才把我帶回來。比起把我賣給俱樂部的爸爸,我倒覺得沈教練才更像是我的親生父親。”
林煦的眼眶泛紅,聲音也不自覺地哽咽起來:“他那麼好的一個人,怎麼就會得這種病?這個世界怎麼能這麼不公平!”說到這兒,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緒,雙手猛地捂住臉,肩膀微微顫抖。
夏漾伸出的手懸停在他的臉頰旁,遲遲沒有落下,她想開口,又怕驚擾到他,最後,指尖落到他顫抖的背上,一下又一下地輕拍。
“現在不是還沒到最糟糕的情況嗎?”感覺到他情緒穩定些,夏漾才蹲下身子,伸出手,手掌撫上他的肩膀,用力,将他埋在雙手間的臉撐了起來。
呼吸驟然凝滞在這方寸之間,濡濕的睫毛下,淡色眼瞳瑩瑩泛着光,蒼白的皮膚透出青色的血管,像是冰層下即将窒息的魚。
夏漾的呼吸一滞,腦子裡一片空白,想說的話斷片似的全忘了:“會好的。”喉嚨裡隻碾過這三個字,蒼白無力。
“人,真的很脆弱,”林煦突然向前傾了半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帶着乞求:“夏漾,你可以幫我嗎?”
“嗯?”夏漾被他吐出的氣息擾得耳後一片绯紅。
“之前不是說,你有個朋友,跟我情況差不多。”林煦目光沒離開過她的眼睛。
“嗯,對,差不多。”夏漾眼神躲閃。
“夏漾,我在北城沒什麼朋友,”林煦的聲音愈發低沉,帶着哀愁,“如果你願意,可不可以幫我擺脫這種焦慮,我可以付你報酬。”
“我,我不确定……”夏漾猶豫着,想要起身,卻猛地意識到此刻兩人的距離太過暧昧。
林煦坐在沙發上,身體因為情緒激動微微前傾,而夏漾,正局促地蹲在他與茶幾之間。隻要稍稍起身,整個身子便會毫無意外地貼上林煦。光是在腦海中勾勒出那副場景,夏漾就覺得臉頰滾燙,尴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就在夏漾絞盡腦汁思忖着該如何脫身時,林煦突然雙臂伸過來,搭在茶幾上,動作看似不經意,卻直接将她圈進了懷裡。
他俯身,氣息噴灑在夏漾的耳畔,輕聲問道:“不确定什麼?”
夏漾慌亂地低下頭,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我,我馬上要出國,你的治療應該找正規的醫院進行系統的治療,我在這,頂多能給你一些建議,專業的事還是要專業的人。”
“可我隻信你。”林煦的聲音瞬間擾亂了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呼吸。
夏漾再也顧不上許多,慌亂中直接擡起手掌,用力推向林煦,腳步踉跄地逃出讓她心緒錯亂的方寸之地。
“我可以幫你,不過我還是建議你去正規醫院……”夏漾聲音發顫。
“我今晚可以在沙發睡嗎?樓下太冷了,而且,美容椅太小,睡久了腰疼。”林煦望着夏漾,語氣竟帶着一絲委屈,像隻無家可歸的流浪狗。
“随便。”夏漾匆匆丢下兩個字,生怕再多待一秒就會失控。
林煦的目光長久地駐留在乳白色門闆上,睫毛在黑暗中輕顫,唇角牽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沙發絨布接觸衣料的沙沙聲中,某種蟄伏多年的情緒正随着時間的流轉悄然蒸騰,仿佛凍土深處綻開的裂縫,讓經年凝結的霜雪第一次嘗到了融化的滋味。
晨昏交接時,城市尚未完全蘇醒。夏漾在被窩裡翻了個身,半夢半醒間,隐約聽見林煦出門的動靜。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望向窗簾縫隙中透進來的微光,繼續沉沉地睡去。
夏漾在衛生間裡刷牙的時候,林煦推門進來,手裡拎着大袋東西。
“醒了?”林煦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低着頭,将買回來的早飯放在茶幾上,随後又把蔬菜和肉收進冰箱裡。